十三 月亮也有不圆的时候
131
事儿到这份上，江建平不能不管了。
管军开着崭新锃亮的车在江建平身边停了下来。江建平站在茶馆门口看着，已经不顺眼了。管军下了车，客气地冲江建平笑笑：“怎么今天闲在，这么猛劲找我啊？手机快让你打炸了。”
江建平打量着管军：“你忙啊？！”
管军听出讥嘲来了，接招：“是啊，事儿多。你找我有急事儿啊？”
“是进去说还是在这儿说啊？”
“车里说吧。”
“车里就不必了。我又不是跟你倒海洛因……”
“你说……”
江建平不动声色地道：“我替胡小玲要个说法。”
管军也平静地问道：“……什么说法？”
“你什么时候跟她结婚。”
管军望着江建平，带着挑衅：“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儿，你管，不合适吧？”
“你认真点儿。”
“我没不认真。”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眼神一对上，气就都起来了。
“你可别在她身上耍流氓。”
“我不是流氓，你再说我是流氓我对你不客气！”
“闲着没事儿你招她，她爱上你了又推三拖四不了了之，该利用的利用完了，结婚的事黑不提白不道了，你这不是耍流氓是什么？流氓还知道有俩字叫仗义呢。”
“话难听了啊，别再说我是流氓！”
“我说了！你怎么着！”江建平本来心里就觉得不平衡，这会儿更是往起拱火了。
管军望着江建平：“你是为胡小玲打抱不平来了？不像！是为你自己吧？胡小玲跟别的男人好了，心里不平衡，是吧？就算不是我，是别人，你心里现在也不平衡，失去了才知道宝贵嘛，是不是？那我得说你没劲了，你早怎么没看出来她宝贵啊？”
“你可别胡说八道啊！”
“我没胡说八道，我要是看错了这眼就算白长了！……我走了，要是为这事儿你找我没用，该跟胡小玲怎么谈我找她，不找你。我要是不找她就是没什么可谈的！”管军说完就要走。
江建平一把把管军拦住：“你站住！”
“这会儿我不想理你。”管军说完就要上车。
江建平上前去一把薅住了他。
“我这会儿可不想打架。”
“我也不想。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不想听了……”
“你必须听！”
“那你就是跟我打架了。撒手！”
管军抬手抵挡，江建平挥手一拳，打了管军一个趔趄。管军随之回了一拳。两人你一拳，我一下，都说不上来打的是什么，这架打得也太不像样子，不见招式。
茶馆伙计见有人在门口打架，报了警。警车不一会儿就来了。警察都围在两个人身边了，两人也没停，仍在那挣巴。警察们分头把他们俩拉开，一看全傻眼了。他们认识管军，更认识江建平。陈继军不明白了：“你们俩……怎么打起来了？”
管军和江建平都不说话，还怒目圆睁地瞪着对方，看样子还没打够，不过瘾。
另一个警察看陈继军，意思是怎么办。陈继军也不知道怎么办，叹口气：“这……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啊，还是让人家自己处理吧。叫胡小玲。”
132
警察们见胡小玲来了，都上车走了。胡小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身上都挂了花，一头一个，各自擦着自己脸上的土和血。胡小玲没有什么解决方案，当着他们俩的面儿，委屈，伤心，矛盾地哭了。
胡小玲这么一哭，倒让江建平和管军不知道该怎么着了。终于胡小玲不哭了，过去察看江建平的伤：“你怎么样，伤着没有啊？”
江建平见胡小玲先奔自己来了，觉得有面子，活动一下胳膊腿又得意地看了对面的管军一眼道：“没事儿，我禁打。就当活动活动胳膊腿。”
管军没面子了，带着伤心往车边上走去。没想到听见身后胡小玲跟江建平嚷嚷：“那你也不能这样啊？你活动活动胳膊腿也不能就打架啊？你打他干嘛，你好好的没事儿，他可是受过伤的，刚好！你打坏了怎么办呢？！”管军一下就停了，也感动了。
胡小玲还嚷嚷：“我的事儿不用你管！我说了让你管了吗？”
江建平愣住了，伤心地道：“行！这回我分出远近来了！真是心随人走，新旧两重天了。”江建平说完，转身就走了。
管军见江建平走了，转过身来看胡小玲。胡小玲也正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一人一脸的伤和土，一人一脸的眼泪。管军终于架不住了，想跟胡小玲说句什么，可还没等张口，胡小玲转身跑了。
胡小玲在办公室里忙忙碌碌的，管军站在哪儿都碍她事儿。
胡小玲推了一把管军：“没事儿出去！我忙着呢！李海洋也是，怎么就放你进来了！”
管军顺势一把把胡小玲抓住了。
“撒开。”
管军不撒开：“我想好了，我跟你结婚。”
“不结！”
管军笑了：“不结你生那么大气干嘛？你要是不爱我就不生气了。结，啊！”
“松手！不结！”
管军抱住了胡小玲，要亲。胡小玲抬手就给了管军一巴掌，响声清脆。管军挨打也没躲，更紧地抱住了胡小玲。胡小玲泼着命跟管军打起来了，管军也就泼着命地抱着。到底是有爱情，打着打着，僵硬的姿势变软了，撕扯也变成了拥抱。
133
结婚虽说是胡小玲自己的事儿，但她毕竟是公职。在派出所大院里，有一个人的关管军是要过的，那就是政委那关。
管军坐在赵政委对面，面对着赵政委那股子威慑力，全身都不自在。可管军既然来了就得说，要不然干嘛来了：“……我是……想了好长时间了，觉得应该跟您汇报一下思想，也汇报一下我跟胡小玲的关系……”
赵政委眯着眼睛，带着一些警惕性打量着对面，使管军本就不流畅的言语渐次变得越来越不自信：“您可能都知道了。您也跟胡小玲谈过话……我知道，您也觉得我这么一个人跟胡小玲在一起挺不靠谱的，是吧？……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挺不靠谱的，我这么一个放出来的人，跟一个警察成一家子，这靠谱吗？可能全国人民都说不靠谱。我不能说全国人民觉悟不高，我只能说这事儿实在太矛盾了。”管军说了这半天，政委一个字不吐，这回让管军更毛了：“再说，我自己也知道我自己，骨子里是挺不安分的一个人，脑子一会儿都不闲着，老是想着干点儿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有时候我自己静下来听听自己脑子说什么，我自己都害怕……我自己也觉得我这样的人要是跟胡小玲在一起可能拖累她了。可我转念一想，可能我还就得拖住胡小玲，管着我点儿，不然再干什么不靠谱的事儿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政委还是不说话。
管军长吸了一口气，有股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的架势：“所以，我找您来了。我跟您汇报汇报……我想跟胡小玲结婚。”管军不说话了，望着政委。
政委终于说话了：“你这是求婚吗？”
“……是！”
政委问得直接：“你爱胡小玲什么呀？”
管军被赵政委很简单一个问题给问住了：“爱她……好多方面。”没当人面说过，不好意思，“她是个警察，人好，心好，还是个女的……”管军说到这儿，停了，怎么说的都是废话呀。
政委也停了停，声不大，但不容有任何异议：“我说你听着吧！胡小玲是我们派出所的骨干民警，是我们所的重点培养对象，结了婚，拖了她后腿，耽误了工作，我们不答应，这是一！二，你过去有历史问题，但是不管是政策上人情上我们都知道，要给人新生的机会，看人还是要看本质，更重要的是要往前看，你要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三，爱情的事是私事，按说我们管不着，但是，如果你生活作风不正，搞‘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那套，欺负胡小玲，我们也决不答应！到时候，就别说我们跟你不客气了。……都答应吗？”
“答应，都答应。”
“还有事吗？”
管军松了一口气：“您这算是同意了？……我还有一件事。”
“说吧。”
“我听说咱们派出所的电脑老是死机，想捐十万块钱的电脑设备，行吗？”管军这是向“丈人”家下聘礼呢。
134
胡小玲从小学里出来，看见郭芳手里拎着东西正在门口等着，就迎了上去：“你是等我呢吗？”
郭芳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我知道你今天上校外辅导课，等你一会儿了……”把东西递给胡小玲，“我听说你要结婚了，给你挑的床上用品，我挑的红的……”
胡小玲忙推回去：“不行！我不能要你东西。”
“你看！论哪儿，你结婚，我还不能送你一点儿礼物啊？”
胡小玲看着郭芳，觉得奇怪了：“你真有意思，论哪儿我应该收你礼物啊？论建平……？”
郭芳一愣，接着低头笑，就跟她跟江建平怎么着了似的：“你……怎么这么说啊？我是感谢你帮孩子上学……”
“帮孩子上学我就更不能收了，只要我帮了，那都是应该的，用的也都是工作关系，收你东西就跟我图什么似的。再说，收了你这一份儿就跟我收了多少份儿似的……不收不收，拿回去吧。”胡小玲这是故意将郭芳说实话呢。
郭芳着急了：“哎，小玲，那就论建平……你收不收啊？”
胡小玲停了停，眼光中透着诡秘：“你跟建平怎么着了？”
“也没怎么着。”
“那怎么论啊？”
郭芳被胡小玲问住了，干在那儿显得很没面子。
胡小玲心里还是软的，口气也软了：“……我是要结婚了，以后，你多照顾着建平吧。”
胡小玲说着这话，不知道怎么的心里酸溜溜的。
郭芳一愣：“……他，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看得出来，你挺喜欢他的。我跟他那么多年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胡小玲笑笑，主动伸手把东西拿过来，“要是论这，东西我就收着了，不然显得我不通人情。”
郭芳带着惊喜道：“祝你幸福。”
胡小玲笑笑：“谢谢。红色挺好的，喜兴。结婚的时候你来，啊？”
135
一切就绪，接下来就是准备婚礼的事儿了。管军的意见是人越多越好，热闹；胡小玲意见是一切从简。俩人说着说着说到江建平身上去了。
胡小玲不想请，觉得在婚礼上见着江建平尴尬，其实主要是替管军着想。管军哪儿是那么小气的人呀，一定要请：“怎么着也得跟他说一声，来不来随他。其实我觉得他挺爷们儿一人！别看我跟他打架，那是因为瞧得起他，觉得能跟他打一平手！”
胡小玲听管军这么一说，倒觉得是自己小气了，也觉得自己又找到了幸福。胡小玲大大方方地去找江建平，可一见到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
“结吧，好事。”其实江建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小玲看着江建平，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想把话尽量说得轻松点，可一张口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我这一结婚，是真的就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
“知道，这回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儿留恋。”
江建平笑笑：“因为我是后台老板，给你撑腰……”
胡小玲也恋恋不舍地笑笑。
“别留恋了，好好的，抬头往前。好好的跟管军过日子，扳着点儿脾气，可别老拿警察训人那套，嘴上能让就让让，别忘了那可是你丈夫……”
胡小玲点点头：“知道。”
“好好过日子，记住了男人都好听个软话……别碰见事儿就死杠。”
“知道。建平，你也找一个吧……”
“我好办。我不至于的找不着。”
“我觉得郭芳……”
“不提郭芳……我跟她还八竿子打不着呢。就说你，说管军。”
胡小玲不说话了。
“我鼓励鼓励你吧！我调查管军了，除了那件入狱的事，人不坏，挺正的，也挺仗义。放心嫁吧！没事儿！没调查清楚我就该拦着了，这不是没拦吗？”
江建平说得随随便便的，可胡小玲眼泪还是“轰”的一下就充满了眼眶。
江建平也有些伤感，但还是安慰胡小玲：“别哭。嫁人是好事。”
胡小玲擦擦眼睛，可新的眼泪又下来了：“建平……其实你，也挺好的。”
胡小玲从江建平那儿回来，还什么都没说，管军就看出来了：“伤感了吧？这就是咱们二婚的难处，不结婚想结，一结，就把旧情人全想起来了，就更别提前夫了。以前，看着都是他的短处，现在把他的长处全想起来了吧？”
“什么啊？！”胡小玲明显在江建平那流了不少眼泪，话音儿都变了。
“瞒我？！瞒得了我吗你？！别说江建平那么好一个人了，薛冬娜那么不靠谱的人，知道她又结婚又嫁人，我的眼泪都下来了。一千个不好也就剩下一个好了。”管军看着胡小玲笑笑，“你用再哭一鼻子吗？那我给你腾地儿。”
胡小玲笑着打了管军一拳：“讨厌！”
江大妈以前是胡小玲的婆婆，现在成了她的娘家妈，为胡小玲准备上嫁妆了。江大妈从柜子里抱出一个大包，“哗”地一下抖开了，是一床大绸缎被子：“看看吧，红的，杭州的绸缎，还绣着鸳鸯戏水呢……摸着滑溜，看着喜兴。”
“您做的？”
“可不嘛。嫁人嘛，娘家妈总得给做个被子、褥子什么的，都贴心贴肺的，铺着盖着暖和。叫怎么档子事儿，以前的儿媳妇儿，现在当闺女，给嫁人了。”江大妈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可说着说着就变声儿了。
胡小玲也哽咽了：“妈……”
江大妈又接着往出掏，一件件的全摆在床上：“还有呢，枕套，枕芯，还买了两套红色的衣裳，试试，我也挑不好，管军那么阔气，怕都配不上了……”
胡小玲又叫了声：“妈……”
“往后，要是受气了，可别跟人家打架，往后让一步死不了人，说句软话儿就过去了……啊？往后啊……往后，我拿管军当姑爷……”江大妈颤抖着哭了，终于忍不住道，“丫头，让妈抱抱你行不？”
胡小玲扑过去，抱着江大妈，两人哭做一团。这也是一种离别啊。
再婚，是喜还是忧啊？
136
管军的办公桌上堆着小山似的海了的大红请柬。管军竟然拿着蝇头小楷，一笔一笔地在写。副总小章和关明还有一个下属抬着一大卷红布进来了。
“管总，您看一眼……”小章说。
管军一见就皱眉头：“抬这儿来干嘛？”
“那地毯吧都短，没那么长的，您不是说不让一块一块接吗？这大红布是整匹的，看着行吗？结完婚，咱们灯具城过年做个装饰还能用。”
管军换上一脸喜兴了：“抬库房去吧。对了……在灯具城里贴个告示，就说我结婚，愿意喝喜酒的就让他们来。”
小章愣了：“哟，管总，咱们这可二百多家呢。先不说喜宴的桌子没地儿摆，就是给你送礼的不得把这门儿挤没了啊？”
“啊，也对。”
话没说完，胡小玲又是带着怒气，满头大汗进来了。
管军忙对小章：“……抬出去吧。”小章和关明他们又抬着红布出去了。
管军抱着胡小玲要亲：“又怎么了？别板脸，怎么又把脸板上了？”
胡小玲急了：“你什么意思啊？”
“又怎么了？”
“说好了在婚姻登记处门口等，你怎么又没去啊？你成心是不是？这结婚的事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你最后给我来一个非法同居是不是？到时候分手方便……”
胡小玲顺手把管军办公桌上的台灯抓起来了就要摔。管军忙抱住了：“怎么这么说啊？我这不就是忙吗？不就是一个证吗？……来我给你看看婚礼的程序。”
“不看！我不要你这程序，我要证！没有那个证性质就是不一样，我告诉你这婚我不结。”
“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儿啊？”
“我死心眼？你这叫不负责任！”
两个人脸对脸，眼对眼，又杠上了。杠着杠着，杠成了似水柔情。管军把胡小玲抱紧了。
在同样的一个婚姻登记处，胡小玲和管军亲眼看着，“啪、啪”两个大红章，盖在了胡小玲和管军的合影上。
两个人从里面出来了，脸还故意绷着。
管军看了胡小玲一眼：“你可真死心眼儿！”
胡小玲绷着脸：“你不负责任！”
“这回心里踏实了？”
“踏实！”
管军忽然笑了。胡小玲也笑了。笑得美！
“你还别说，这章一盖还真不一样了，那章一蹾老老实实把我的心给蹾踏实了。其实天下人爱知道不知道，法律知道就行，法律让人腰杆子怎么这么硬啊？你现在是我老婆了，我跟你爱怎么着怎么着谁也管不着！”管军低头温情地看着胡小玲，“我怎么看着你这么亲啊？”
胡小玲嗔：“废话！”
“你看你，跟我说话软乎点儿……知道我现在是谁吗？我是你丈夫！”
“轰”地一下，胡小玲的眼睛里蒙上泪水。
管军看着，还笑：“叫我一声儿，快着！”
胡小玲已经说不出话了。管军也就那么顺势，含笑搂住了胡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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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军和胡小玲今天结婚了！今儿是十六号，也是阴历的十六号，而且还是星期六。这是管军挑的日子，三个六，吉利。
这婚礼的动静可不小。“龙凤缘”大饭店的整个一层全包了。大红布从大厅往外铺了很远。不知道竟然还从哪儿请到了一个小乐队，站在门外，只要有宾客来，就哇啦哇啦演奏一段，闹上点儿动静。很像电视里晚会上那套。
还弄了很多的红玫瑰，庆庆守着，往人家手里塞：“您别衣襟上。”
客人就别衣襟了。不管是警察，还是穿西装的。这场面有些幽默。
管军和胡小玲面对面站在门口，在接人。警察来了，管军和胡小玲跟人家握手。
胡小玲介绍：“这是我战友。”
管军忙就张罗：“您左边儿请。”
管军的狱友来了。管军介绍：“这是我朋友。”
胡小玲张罗：“您右边儿请。”
亲戚来了。
胡小玲介绍：“这是我表姨。”
管军忙张罗：“咱们是亲戚，您中间请。”
又是警察。
又是狱友。
胡小玲开始嘀咕了：“你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朋友啊？”
管军拉了胡小玲一把：“小点儿声。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他们这也是闻声而动，我真没通知他们。”
又来了一个狱友，跟管军拥抱：“哥们儿你牛啊，一步从地狱上天堂了。”
管军笑：“不说地狱不说地狱，大喜的日子，咱只说天堂。”对胡小玲：“我朋友。”
胡小玲忙张罗：“您右边儿请。”
大堂里边，一边是都穿着警服的警察。右边是都穿着西装的管军狱友。中间是江大妈、管大妈、阳阳等诸多亲戚朋友。
人人衣襟上都别着红玫瑰。
狱友们见着警察，再西装革履的也免不了就往下矮半截。每一个狱友都免不了的冲着警察鞠上一躬：“政府您好！”
李海洋不爱理这茬，一抬下巴：“坐坐坐！踏实喝喜酒，别闹事儿啊！”
狱友：“是！”忙挨着狱友们坐了。
一边儿是警察。一边儿是狱友。警察们都穿着警服，狱友们都剃着光头，这场面带着幽默。
终于宾馆的宴会厅差不多坐满了。乐队也挪到屋里了。又演奏了一段，当是前奏，开场白。然后政委穿着警服走到前面，做主婚人：“我宣布，胡小玲同志和管军……同志的婚礼，现在开始。请新郎新娘！”
管军冲胡小玲笑了一下：“听见了吗？也管我叫同志了。”说着，和胡小玲走上台。台下顿时起了掌声。
管军笑了：“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来参加我和小玲的婚礼！我介绍一下在场的来宾，这边，是我太太胡小玲的战友们。”
左手边的警察们应声笑了起来。
“中间，是我和胡小玲共同的亲友！”
中间也跟着响起掌声。
管军又指着右边：“这边，是我管军的……朋友。我希望借着今天这个场合，大家也都能成为朋友。”说完，管军从侍应生手里拿过酒杯，“请大家举杯，祝我们幸福！”
大厅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酒过数巡之后，这酒就开始乱敬一气了。管军的狱友们纷纷给警察们敬酒，敬完了，都会说一声：“我们一定好好做人！谢谢政府”！警察们不给犯人敬酒，但是犯人敬完酒了，他们也会拍拍人家肩膀：“以后好好干！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别肥了耳朵瘦了心！”犯人们又来一句：“谢谢政府！”
很黑色幽默。
管军也喝得差不多了，胡小玲陪着直往下夺杯子：“你少喝点儿，回头你先醉了，这才几点啊？”
管军笑了：“我高兴，媳妇儿！”完了借着酒意抱抱胡小玲。
这时门口喧哗，又来客人了。四个大汉抬着一箱子的礼物进来，涛子在后面跟着。涛子大大咧咧的，摆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过来就冲管军和胡小玲抱拳：“管军，小玲，新婚大喜啊，我没多准备，都是日常用品。家常过日子都用得着。”
管军的脸刷的就冷了：“谢了，我们家有！锅碗瓢盆儿的早上超市都置办齐了……我下帖子请你了吗？”
涛子也不在意：“我不是冲你，冲胡小玲。她可是我们这片儿土地爷……管我们正管。当然了，我也希望借着这个喜气，把咱们中间以前的误会冲喽，相逢一笑泯恩仇嘛，是不是？”说完子又冲管军抱拳。
管军倒也笑：“那倒是，就今天嘛，肯定是只说恩，不说仇！”
两个人一对阵，气氛有点儿僵了。
胡小玲也知道涛子来意不善，递给涛子一杯酒：“涛子，我就不说什么了。今天我跟管军结婚的喜日子，来的就都是贵客，你怎么着也尽兴！我们管军可就没工夫老陪着你了！你自己看看，这边是我的战友，那边是管军的狱友，中间是我们的亲友，你看看你坐哪儿合适，就挑一桌坐吧！”
涛子笑笑：“一口一个‘我们管军’，听着亲啊，看不出来，您是真疼他。”
胡小玲声音干脆响亮：“他是我丈夫！应该的！”
管军心里一热，没有比这更好的宣言了，伸手就搂住了胡小玲，重重地亲了一下。众人鼓掌。
掌声未息，门口又一阵喧哗，也是四个伙计，抬着一个巨大的花篮子进来了，后面跟着江建平。江建平走过来跟管军握握手，又跟胡小玲握手：“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江建平话说得管军和胡小玲心里都是一热。胡小玲笑着把酒杯递给江建平，管军也举起杯，三个人重重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酒又满上，管军又跟江建平碰杯：“哥们儿，这世界上除了你可没比你更铁的哥们儿了，我干了啊。”
“我也干了。”
两个人又都一饮而尽。
管军有些亢奋地抱住江建平：“你来得晚了啊，最中间的椅子可给你留半天了，空着呢。”
涛子在一边儿笑了：“好看啊，这场面是辞旧迎新的意思啊！”
涛子的话说得多难听啊，声音也大，整个屋里的空气突然一下子僵了。
这时候又起喧哗，是李海洋从警察那桌边儿站起来了：“我说涛子，我这听半天了就你话多，过来给我们敬酒！你以为你那超市里小辫子少啊？”
涛子忙笑了，迎了过去。警察们早把酒给准备好了。冲着涛子全端起杯子：“一人一杯，转圈喝啊！”
涛子一见，寒了：“这是奔着把我灌趴下啊？”
李海洋不饶人：“没诚意是不是？你看看我们这些人，你跟谁不该喝啊？”
涛子打量一下：“都该喝，该喝！”说完，涛子一杯接一杯下去，都一饮而尽了。
这边，管军和江建平在没完没了地碰杯了，一来二去两个人也都喝多了，站着都有点儿摇晃。
江建平喝完，亮着空杯子对管军：“管军，小玲我可就交给你了啊，你可好好照顾她，欺负她我可找你打架去。”
管军也一口下去：“你放心，你放心！”
“还别说，小玲交给你，我还真就有点儿不放心。”
“你监督！你监督！”
接着两人又碰杯，刚端起来，就听见旁边“咕咚”一声。众人循声望去，是涛子，被警察们给灌趴下了。
138
江建平喝多了，他已经好久没像今天这样喝酒了。庆庆架着江建平在马路上遛酒。媳妇嫁人了，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这就算是命运留给江建平的安慰了。
庆庆一边架着江建平一边埋怨：“又没人灌您，我看纯粹是自己灌自己。”
“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江建平这是伤心的话笑着说呢，“有点儿伤心，怎么着也是看着你妈嫁人了。”
庆庆没话可说了：“您这酒醒点儿没有？”
“好多了……庆庆，儿子，以后你妈交你了。”
“没事儿，管叔叔要是欺负我妈，我就揍他。”
江建平重重地拍了一把庆庆的肩膀：“怎么，还没管你管叔叔叫爸呢？”
“还没呢。”
“该叫叫。”
“知道。”
“……不遛了，回家。”
江大妈正急得在屋里兜圈子呢，见父子俩回来，冲了出去：“……哟，可回来了，不恶心了吧？小玲来电话了，说阳阳找不着了……”
江建平一愣，酒已醒了大半：“啊？人呢？”
“正找呢……庆庆，看见了没有啊？”
“婚礼一开始还看见来着，后来就没注意……今天多乱哪。”
庆庆的话音刚落，胡小玲闯了进来，吓了大家一跳，关键是有点不相信。
江大妈愣愣地看着胡小玲：“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从家出来了？……那，管军呢？”
“管军……喝多了，你们看见阳阳了吗？”
“没上她妈那儿去……”
“没有……庆庆，会上你们同学那儿去吗？”
庆庆没好气地：“不知道。”
江大妈着急了：“哎呀，得了，你赶紧回去吧……阳阳我们找去。”说着，就往外推胡小玲。
胡小玲当着他们———前婆婆、前夫、儿子的面，觉得有些尴尬了。
江建平心里不是个滋味，可还是说：“你回去吧，我们找。”
胡小玲没法说什么：“妈，现在楼房不是也空着了吗？您跟建平就还住楼房去吧……”
“不去。你当我爱住楼房啊，这平房接地气……赶紧的回家吧，管军等着呢。”江大妈又往外推胡小玲，“心放肚子里，啥也别想。”
江大妈看着胡小玲走出大门，这才回过头对江建平和庆庆道：“咱们找去吧，怎么着小玲这也是新婚之夜，就算是二婚，可不也是奔着美好去的吗？”
139
胡小玲疲惫地回到新居。没想到的是，一进门，管大妈看她就自己回来了，就问了一句：“找着阳阳了吗？……没找着怎么自己回来了？就是后妈，要是亲妈就不这样。”
胡小玲当时就僵在那儿了。管大妈没再说话，进主卧照顾管军去了，来来回回地又是擦手，又是擦脸，还把管军袜子脱了，擦脚，成心地照顾得无微不至给胡小玲看。都擦完，管大妈又开始给管军解衣服，解着解着，不解了，看着胡小玲，倒好像胡小玲不该看似的。管大妈一赌气直接把被子给管军盖上了。
管大妈总算要从他们新房出去了，却叫了一声：“小玲，你出来一趟。”
胡小玲只能跟着出来。管大妈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坐，表情声音都不客气，就像在审问胡小玲似的：“阳阳到底是去哪儿了，你没跟她说过什么吧？”
胡小玲忍不住了，话里也带出了火气：“您想我能跟她说什么啊？”
“怎么着，她也小呢，是个孩子，有差一差二不对的，你让着她点儿。”
“哪儿焊哪儿啊，我让着她？……”胡小玲望着管大妈，“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是后妈，您怕我欺负她了。我跟您表决心也没用，您只能看着了。”
管大妈没想到胡小玲的话硬，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了：“那今儿呢？孩子还没回来呢？”
胡小玲反过去问管大妈了：“那您呢，您是睡还是出去找孩子？”
管大妈也不示弱：“你呢？你是睡还是出去找孩子？”
胡小玲手里拿着睡袍，直接把睡袍披身上了：“我睡觉。”
管大妈气呼呼地瞪着胡小玲：“你……你倒能睡得着。”
“我睡得着。我觉得孩子没丢，她今天就是心里不舒服，躲了，想让咱们找她，显得她重要。不能惯这毛病……养成习惯，以后动不动就要跑，就得天天找她了。”胡小玲的口气还是硬硬的，知道这孩子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呢。
管大妈坐不住了：“孩子……孩子要出事呢？她要是出了事，我看着你们过！你们结婚！你们美！”
“您睡去吧。”
“你……你心可真硬。”
“您睡去吧。”
管大妈回了自己的房间，转脸又出来了：“你，还没管我叫妈呢。”
胡小玲叫了一声：“妈……您睡去吧。”
管大妈复又进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这回，胡小玲又脱下了睡衣，换上警服，开门走了。她能睡吗？她也怕出事，她还是得去找阳阳。
新婚之夜，胡小玲是在大街上走着过的。走着走着，天就亮了。胡小玲希望见着谁，也不希望见着江建平。可是偏偏的，就是见着江建平了。两人走近了，相对一片茫然。还是江建平先开了口：“怎么闹的……本来我是有点儿提着心呢，可后来觉得都圆圆满满的啊，怎么闹的……”
“闹得你一宿没睡。”
“他呢？”
“……醉了。”
“这……闹得……最后最后，一个孩子全搅和了……”
“……我还是有点儿担心，好多孩子被拐卖，都是离家出走，然后就找不着了……”
“想多了……不至于……”江建平也没的可说了。
“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还是那点儿，下午两点。”
胡小玲清楚地看到江建平两眼里充满了血丝，心疼地道：“回去睡会儿吧。”
“没事儿……”江建平眨眨眼，掏出烟来，点上一支。
胡小玲惊讶道：“什么时候抽上烟了？”
听胡小玲这么说，江建平忙把烟又掐了：“你也抽空回去睡会儿吧……结婚也累人，把你熬的……好不容易该睡了，又没睡成……”
胡小玲也说了一句：“我没事儿。”
“走吧。”
胡小玲赔了一个笑脸，很不容易地举步离开，刚走两步又停了：“你忙你的，甭为我担心……”
江建平笑笑：“我不担心……我担什么心……走吧……”
胡小玲又冲江建平笑笑之后，转身走了。江建平站在原地望着胡小玲的背影，忽然地觉得那背影很是凄凉，看着看着自己的眼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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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阳没丢，早上还是去了学校。庆庆找了阳阳一宿，走进校门时都打晃儿。当他在操场上看见阳阳身影时一下子来劲了，百米冲刺似地冲了过去，从后面一把就把阳阳薅了一个趔趄。
阳阳站稳之后，一看是庆庆，气呼呼地吼道：“你怎么这么讨厌哪！”
阳阳生气，庆庆更气：“你才讨厌！我问你你昨天夜里去哪儿了？”
“你管不着！”
“你知道吗我妈昨天半夜还找你，我跟我奶奶我爸找了你一宿！我根本就没睡！”
“又不是我让你不睡！”
“有你这样儿的吗，去哪儿也不打声招呼？”
“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你当我爱管？……是我妈着急。”
“你妈着急，我妈又不着急。”
“她也是……也是你妈。”
“她不是！”阳阳说完，转身跑了。
管军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一摸，才发现身边没人。一问管大妈才知道，胡小玲昨晚一宿没回来。管军也顾不上别的了，洗把脸之后就直接奔了派出所。
胡小玲也知道管军就在外面等她，好像故意不理他，也好像她真忙，就是让管军在外面等着。有一个外地男青年在立交桥下往路过的别克汽车上插小广告，人家不让，外地男青年就把人打了，而且伤了，别的路人路见不平，把伤者送到医院，插小广告的男青年送派出所了。这事在胡小玲的管片上。胡小玲就把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了。最后这个男青年因为情节严重，被治安拘留了。胡小玲让外地男青年签字，顺口问了一句，“你什么文化程度”。
“高中”。那个男青年回答。
胡小玲竟然还有心思挤兑一句：“你行！三个字都倒插笔，怎么练的！”
一直到下午，管军站在大门口总算看见胡小玲从询问室出来了，可还是不看他。管军急了，冲院里喊道：“胡小玲！”
胡小玲停了一下，像是给个面子，才从院子里出来。
“我说你……新郎在这儿等一天了，你没看见啊？”管军见胡小玲不理他，真急了，拉住她，“你什么意思啊？晾我？”
胡小玲眼圈红了：“松手！这有人……”
管军就是不松手：“我拉我老婆回家，碍着谁了？”
“你……还知道你是新郎啊？”
管军小声儿了：“昨儿夜里……我没碰你吧？……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怎么没印象呢？我碰你了吗？”
“喝醉了多省心啊……”
管军拉住胡小玲就往汽车那儿走了：“咱俩就别跟这儿站着了，从本质上说咱俩还不是两口子呢，这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不知道的，说我管军有病。”管军把胡小玲硬拉进车里，“行了，别生气了，今天陪你一个晚上……没事了吧？回家。”
胡小玲犹豫一下：“昨天阳阳没回家，你知道吗？”
管军愣了一下：“不知道。”
“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没丢，今天上学了，庆庆来过电话……我告诉你不是别的，就是知道了不许再找孩子的后账，更不能骂，不能生气，今天晚上就要高兴。”
“行，就要高兴。她啊，这是给你这个后妈下马威呢。你别往心里去。”
“我能跟她一般见识吗？”
管军满意地看着胡小玲，接着就伸手抱她。胡小玲不让，把管军的手挡开。
管军嗔怒着：“自己的媳妇儿了……抱抱还不行吗，又不犯法。”
胡小玲看看车窗外：“可这是我们单位门口！开车！”
放学之后，庆庆就跟定了阳阳。阳阳去哪儿他就去哪儿。阳阳让庆庆跟烦了：“真讨厌，干嘛老跟着我？”
“你得回家。”
“你管不着。”
“你必须回家。”
“不回！”阳阳生气了，向马路对面走去。
庆庆又不能跟阳阳动手，就只能跟着过马路。阳阳见庆庆还跟着，停下来瞪他了。
庆庆也停下瞪着阳阳：“你今天必须回家！不回，你走哪儿我都跟着，你试试！”
阳阳气得直跺脚，可没辙，只能回家。
在小区门口，管军的车也刚停。管军和胡小玲下了车，看见阳阳和庆庆也回来了。胡小玲看见阳阳松了口气：“阳阳，回来了？”
“你儿子怎么那么讨厌哪？”阳阳张嘴就来了一句，把胡小玲说愣了，说完自己进楼里去了。
胡小玲不解地看着庆庆：“庆庆，怎么回事？”
庆庆怎么着也是一个大小伙子了，有自尊，他也生气了：“人我可给你们带回来了，看好了，以后，她爱回家不回家，我不管看着。”说完也转身儿就走。
管军忙把庆庆拉住了：“哎哎哎，哪儿去，回家呀。”
“我有家！”庆庆一甩手就要走。
管军看看庆庆的背影，又看看胡小玲道：“怎么意思？”
“庆庆！”胡小玲叫了一声，可庆庆没停。胡小玲的声音里都有祈求的意思了：“庆庆，别闹了。她是女孩子，你让着她点儿。”
这回，庆庆停了。管军走过去，扳着庆庆的肩膀，也是有点儿求着他的意思：“你是当哥哥的，可别不管看着，咱们家就咱俩老爷们儿，都指着咱俩呢……以后咱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啊！”管军还跟胡小玲开玩笑，“这大小伙子，跟我一般高，是不是我们俩看着跟哥俩似的。”
胡小玲也笑了，嗔怪：“没大没小。”
庆庆不管多喜欢管军，还是不习惯母亲和管军的亲昵态度，挣脱了管军的手，向楼里走去。胡小玲在后面叫了声：“庆庆……”
庆庆回头看着胡小玲，见胡小玲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庆庆明白了，看着管军的背影，就叫了一声：“爸。”
管军走着走着猛地就停了，高兴：“那我可就答应了。哎，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