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博古文刊 · 一个
目录
位置: > 现代小说 > 一个 >

VOL.262 热日午后

作者/于一爽

黄鑫鑫给我打电话,说自己离婚了。我说就这些。她说就这些。我说我陪你喝点儿吧。我没说是我自己也想喝点儿。我当然没离婚。我应该试着结婚。黄鑫鑫有句名言:当已经不能从这种关系里面得到快感的时候就应该马上结婚。在这件事儿上,她失败了,我应该再验证一下。这种关系当然是指男女关系。

到了黄鑫鑫家,她有一个四合院。在她这种年龄,如果自己有钱,离婚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可惜她都这么老了,快绝经了,我想。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知道,朋友这两个字在女人之间从来就没存在过。我们认识快7年了。她31岁的时候我大学刚毕业。去王海家吃饭。黄鑫鑫是王海的朋友。再后来,她成了王海的朋友的女朋友。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黄鑫鑫的院子里有棵枣树,看上去快死了。她说真的快死了。我说怎么办,她说等它死。我说你这看上去真不景气,她点了点头。接下来,我甚至非常肤浅地开了个玩笑,我说你反正也没什么毕业证,离婚证真多。她没笑。于是我哈哈大笑了一下。

其实她只有两个离婚证。所以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后来她问我喝什么。我说有什么。她说喝什么有什么。她拿过来几瓶福佳白,我说这是女人喝的,不是咱俩喝的。后来换了白酒。两个人总得干点儿什么。

我说我们有一年没见了吧。她说那就是一年没见了。她又说我们竟然都没有变老。甚至越长越年轻了?我说这是文学上的反讽把哈哈哈哈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不变老就没有本领感慨时间的流逝,这样不好。当然,这句话也可以理解成,如果不变老就没有本领装逼。

现在刚刚好。四合院里有一个水池子,天上有白云,水池子里有白云的倒影。其实我很奇怪两件事,一个是,黄鑫鑫怎么能和我这种人成为朋友。

另一个是,她的院子里怎么还放了一棵圣诞树?圣诞树就在水池子旁边。已经是5月了。

黄鑫鑫说从去年就一直放在那,也可能是前年,上面还有风铃,钥匙挂件,发光小星星,圣诞老人铃铛,被风一吹就响。分有规律地响和没有规律地响。两种。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看着摇摆的风铃,我有点儿想喝了,接下来,这种醉意不可避免地像四处流淌。黄鑫鑫凑过来,估计是想跟我说点儿掏心掏肺的话,可她满嘴酒气,不光是酒气,我想——她有口臭!她一定有口臭。难怪男人纷纷离她而去。因为她现在离我太近,以至于我很容易想到一个事实——再过几年,她的皱纹就会像是被狂风吹皱的水面一样了。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们面前的水池子,水池子里的水,还真的动了几下。我被自己的预感吓坏了。

黄鑫鑫说——算了。她看上去真有点儿沮丧。她找错人了。我想。

后来有人敲门,我看了看她,她让我去看。我去看,打开院门,又没有人,黄鑫鑫问我谁啊,我说没谁,我又往外看了看,我说听错了。她也说听错了。我说有人要来吗?她说你想谁来。

等我重新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黄鑫鑫竟然剪起了指甲。从我的角度看上去,她整个下巴贴在膝盖上,显得垂头丧气。黄鑫鑫的第一任丈夫叫老张。我认识。因为老张认识王海,我也认识王海。她的第二任丈夫,有人说姓黄,也有人说姓于。以至于我总是想到小黄鱼这种非常美味的食物。

可惜现在才下午两点,虽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甚至还发生了非常灵异的事件,比如我打开院门竟然没人!这个时间喝多可真有点儿尴尬。可是已经喝多了,来不及了,黄鑫鑫也成了我眼前模糊的一团 。夏天快到了,光和热交 织在一起,虚幻不实。我们7年前刚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她坐在我对面,嘴一动一动,声音在她脑后,有时候大有时候小,大的时候我就会被吸进去。还没听清说什么就会被吸进去,她也被自己的语言包皮围了。我总想看看是谁躲在一个人背后说话。这种愿望比七年前还强烈。这次离婚之后,我才终于把老张给忘记了。黄鑫鑫说。

接着她又问我吃冰棍吗。我说这个台词可真不错。你和小黄鱼结婚就是为了忘记老张。我说给我拿根冰棍吧。

喝了这么多年,发现酒一点儿都不好喝,我们两个人趴在桌子上吃起了冰棍。中间隔了一个酒杯的距离。这已经不是最开始的位置了。我发现:她的胸还是很大!

她的胸还是很大,以至于有一块儿已经跑到了腋下。简直没有比7年前缩小。我7年前就就觉得她未来一定会在这个方面大有作为的。我试着把身子往前挪挪,冰棍融化的部分滴在了桌子上。胸会改变一个女人的实质。我不由的得出这种结论。这种实质就是她结婚离婚结婚离婚,而我什么都没有发生。想到这的时候我的脸竟然红了起来。我用手背摸着自己的脸。滚烫。

后来她就哭,冰棍吃完了。弄得我也想哭,可是我没哭出来,我只是觉得她一哭真是让人心烦。黄鑫鑫让我别理她。我说我不理你……因为我现在特别想逃跑,到一个听不见她哭的地方。她一定是故意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不光是心烦了,我心脏开始疼起来,我怕自己突然死了。因为喝了这么多酒,我就更有理由突然死了。我开始在心理背起何末的电话。何末一直跟我说,需要的话就给他打电话。所以在过去的整整两年里,如果我想做愛,我就给他打电话。我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他。他也没说过要娶我。

我使劲缩着。这样会舒服点儿,从黄鑫鑫的角度看过来,肯定会发现我的胸已经被我缩没了。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她的哭声停止,我的心脏也才开始不那么疼。于是我跟自己说——别装了。

黄鑫鑫把头重新抬起来的时候,我真担心她把自己的鼻涕眼泪都吃进去。难怪她有口臭。她一动不动看着我,我和她之间隔了一个酒杯。我觉得很不舒服。为了打破这种僵局,我甚至愿意跟他谈谈何末。如果她的目光中没有夹杂这么多的爱恨情仇和不理解的话,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我说三四点了。我说来瓶福佳白吧。冰镇的。

我说为了痛经。干杯。于是我和黄鑫鑫重新开始咕咚咕咚喝起来,她一定是留了太多眼泪缺水的缘故。我都能听到她咕咚咕咚的声音。我保证,并不是所有人都听到过这种声音。并且,很难有人会将这种声音和时间的流逝等同起来。

她明显好了起来,又说我给你下碗面吧。我说加点儿辣。她说很辣?我说很辣。那你最近见王海了吗。黄鑫鑫一边儿下面一边儿说。我说没见,好久没见了。

黄鑫鑫说——我也好久没见了。我倒是经常见他老婆。

吃了碗面,我有点儿困了。还不到5点。黄鑫鑫让我睡会儿。她问我要不要花露水,我说要。好一阵大睡。我在小院里,房间空调的冷气吹出来。四周有风,分不清楚是冷气还是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我应该只睡了十几分钟。我看见黄鑫鑫在很远的地方打电话,风把裙子都吹起来了。我伸了个懒腰,桌上还有剩的酒。我喝了一口,觉得很不好,说不出来哪儿出了问题,可能是福佳白放的时间太长,泡沫已经全没了。我想起做的一个梦。刚刚,我在梦里战胜了一件事还是一个人。而这个人和这个事紧密相连。但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我开始跟院子里喊黄鑫,我从来不喊她黄鑫鑫。人生的复杂首先取决于名字的复杂。她回过头让我接着睡会儿。她还在讲电话。我说是不是天快亮了。她让我别出声。过了一会儿,她过来拍我肩膀说——醒了?走。吃饭去。叫了王海。还有他老婆。

我说哦。我很失望。恨自己刚刚吃了一碗面。我问他,有烟吗。抽根儿再走。

接下来的事情,我想简单的叙述。因为我,这篇文章的题目叫热日午后,而现在时间已经到了6点钟。见到王海的时候,是我两年来第一次见他。我从没见过他老婆。可是她的老婆真美。如果两年前我知道她这么美,我一定不会爱上王海。还互相睡。中午的酒意等待挥发,我已经不想喝了。王海给我倒了一杯,我说干。因为我感觉非常害怕,于是只能躲进喝酒这一个姿势里面去。王海说你一点儿没变,我说是吗?我甚至想庸俗地来上一句——我变老了。我当然没这么说,王海老婆坐在我旁边的旁边,我又跟她干了一杯。因为那天吃饭的地方简直称得上高级,我们喝多了才发现,原来这个包皮间还可以唱歌。于是所有人都决定为什么不唱歌呢?当然,那天除了王海、黄鑫鑫、王海老婆和我之外,还有几个人,全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局面很快就乱了。差不多在20分钟之后,王海突然把一条胳臂搭在我的脖子上,他问我为什么不联系他了。我的双眼紧紧盯着屏幕,现在轮到他老婆唱歌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是很吃惊。大概他还没有察觉到我的吃惊,于是他接着说——我已经5个月没跟老婆做愛了。因为他的一条胳臂紧紧箍住我的脖子,以至于我竟然听得很清楚。我把双眼从屏幕上抠出来,看着他,他的模样还像两年前一样吸引我,甚至气色不错,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只自己手婬的人。我把他的胳臂搬下来,如果他再这样,我就会去亲他。我知道他当然没什么实话。他的胳臂被我搬下来,很快又爬了上来,于是我又给搬了下去,我开始笑,笑是一种武器。他又问我为什么不联系他,我说因为我过得挺好。他点了点头,如果我自私,他就会满意了。我们重新做到了各自的位置上,王海又给我倒了一杯,因为他给我倒,那我一定想不出不喝的理由。他说——我真的快离婚了。两年前跟你说的也是真的。听他又骗我的时候,我的心脏突然疼了起来。我把酒杯放在桌上,用一只手握住另外一只手,这样我才不会把酒泼在他脸上。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他,如果讨厌,那我的心脏就不会疼了。我说太热了这里,我下去待会儿。他说他也下去,我说我一会儿就上来。黄鑫鑫再跟王海老婆唱《广岛之恋》。

到了楼下的时候,心脏强烈的不适让我觉得嘴里有鱼腥味。我想吐,一个人蹲在树坑里,等到这种感觉稍微平复了之后,我拨了电话给何末。何末在通州,如果我想去的话,我甚至不用给他打电话,我可以随便打扰他,因为他没有王海身上最让我激动的一样东西——老婆。何末在电话里问我来吗。我说来。我想问他能不能来接我,可是想想还是算了。我想我的运气还不会这么差——死于心脏病了。我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嘴里的鱼腥味还在,我想,可能刚才真的吃了鱼,只是我忘了。我甚至还想到了黄鑫鑫第二任老公,我们都管他叫小黄鱼……想到小黄鱼的时候,我又想到了小土鳖。我的心脏还是很不舒服,我也就像一直翻不过身来的小土鳖。

抱着一棵树站了几分钟,我抬头看见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王海给我打电话,他说他出来了,问我哪儿呢。我说我上车了。他说别闹,我说真的,喝多了,先走了。他问我到哪儿了,我说到家了。然后我哈哈哈笑说你们他妈还玩儿呢,那咱们有机会再见吧。王海电话里跟我说——如果知道你今天来,那我就不叫闫奕过来了。我在电话这边听着。我才知道他老婆叫闫奕。我说她名字真好听。另外,我想,我那个傻逼理论,关于复杂的人生首先取决于复杂的名字,似乎成了一种讽刺。我说,挂了吧。王海。快没电了。他说嗯。我说嗯。后来就真的挂了。他先挂的,我特别失望。这种失望首先是对我自己的。因为有句话从我见到他老婆的第一眼我就打算告诉他的。我其实特别想跟王海说——你可千万别离婚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说,可能是我太紧张了,我怕我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

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四周的灯光透过车窗射进来,我知道自己置身在一座卫星城市里。如果这个城市再大一点儿的话,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碰见王海了,如果不碰见,我就不会怀念。或者再小一点儿也可以,小到让我这只小土鳖也可以理解自身的合理之处,比如我为什么总是爱上别人的丈夫这种倒霉事儿。当然,现在看来,这座城市既不太大,也不太小。它刚刚好,听人说,还设计得很合理。那我就不能再抱怨了。接下来,看着两边迅速跑到身后的景物,我突然想起了下午的那个梦。我只是想起了那个梦。关于梦里的事和梦里的人,我猜,它们大概再也不会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就像何末说的——很多事情只降临一次。当然,他这么说,大概只是想让我回忆起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准确判断出对方可以作为情人 的那个时刻。

而现在呢,我们已经快一周没见面了。在疾驰的出租车里,我开始很温 柔地想起了他。

推荐阅读

中国哲学简史> 朱生豪情书全集> 今生今世> 中国哲学史大纲> 尝试集> 小英雄雨来> 孤独的小螃蟹> 空山灵雨> 林徽因建筑文集> 周作人散文集>

阅读分类导航

唐诗四大文学名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