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小星
东方红小学,四年级(一)班教室。
班长王微坐在自己的课桌前,正在认真阅读着一份少先队报。今天是星期天,可是王微仍然坚持学习 着队组织的精神,领会着队领导的指示,还时不时在小本子上做着笔记。
像这样放弃休息时间来自习 ,王微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深入的学习 带来的是卓越的口才和敏锐的思维,在校演讲大赛上崭露头角的他,被班主任认定为是个懂政治、会管理的好苗子,于是把他从小组长破格擢升为班长,这对于一个学习 成绩一般的学生来说,可是很难遇到的殊荣。
吱呀。教室门被推开了,探进来一个小平头。
王微抬起头,放下报纸笑了:“哟,这不是熊委员吗,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
小平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知道您在这儿日理万机呢,我这还不是过来探望探望领导嘛!”
小平头叫熊茂林,是四(一)班的学习 委员,成绩很好,但是为人比较刻薄陰险,班里同学背后给他取了很多外号,例如缺德林、熊不举、熊无知、猥琐林、黄牙贼、菊花肿大男…等等。熊茂林都只当不知道,因为成绩好,就是牛逼的资本,有班主任撑腰,他熊某人怕谁?
熊茂林今天打了不少摩丝在头上,红领巾也浆洗得很干净,齐整整的挂在胸前,蓝绿色的运动风校服配上铮亮亮的黑皮鞋,显得他很有精神。只见熊茂林把手里黑书包皮往课桌上一放,凑到王微跟前:“领导又在学习 哪。”
王微抖了抖报纸,笑着说:“瞎看。三天不学习 ,赶不上刘绍奇啊,我今年都十岁了,脑子也不灵光了,赶不上你们这些八九岁的年轻人啰!”
熊茂林龇着大黄牙使劲把脸扭到一边:“嗐!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领导,搁哪里都是一块能发光的大金子,要是您太辛劳把身体给累坏了,同学们可一万个不答应!”说完这话,熊茂林把脸绷了起来,好像真是生气的样子。
王微哈哈一笑,端起桌上的可乐,吹了吹,轻轻啜了一口,末了才抬起眼皮:“今天精神头儿这么好,是有什么喜事呀?”
熊茂林走到教室门口,轻轻把门关上,又走到王微面前,拿出一盒棒棒糖,掏出一根来,剥好了递给王微:“领导先吸根棒棒糖。”
王微接过棒棒糖,没急着吸,眯眼看了看:“哟,23块一盒的至尊莲花王1984,你小子挺会享受!”
熊茂林嘿嘿笑着说:“二队的小队长李汉克送的,希望班委会能考虑考虑他升中队长的事儿。”
王微闭着眼没说话,只是把棒棒糖放进嘴里吮了一口。
熊茂林试探着问:“味道怎么样?要不要让他给您拿几条过来?”
王微摆摆手,在糖水缸里掸了掸棒棒糖,悠然道:“我呀,刚进幼儿园的时候就吸5毛钱一盒的白砂棒棒糖,现在都四年级了,还是只习惯白砂的味道,其他牌子的棒棒糖,再好我也吸不习惯呀。”
熊茂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您看?”
王微又吸了一口棒棒糖,不紧不慢地说:“李汉克这位同学,组织上会对他进行考察。但这次中队长改选,一个位置,四个人争,班委会很为难呀!像是一队小队长涂丸,他表现得很积极,为班委会成员联系了儿童节疗养路线,四队小队长陈奈,给班委会成员每人充了十张Q币卡!这几位同学,都是很优秀的人才,都为支持班委会的工作做出了大量贡献,班委会需要慎重考虑和比选才能最终定下中队长的人选。”
熊茂林哦了一声,又疑惑道:“刚才您没提到三队的小队长丁磊?”
王微看了他一眼:“他啊,成绩是很好的,但是…”,王微顿了顿,喝了口可乐,“他对于班委会的工作支持力度不够,上次副班长马华腾找他借作业抄,他也不肯借嘛!所以客观来讲,政治上也不是很成熟,我们一致认为他还需要继续锻炼。”
说完王微又想起了什么:“你跟丁磊是?”
熊茂林忙不迭地摆手:“我和他不熟,不熟,呵呵呵。倒是李汉克,嘿嘿,还得请领导多关照一下!”
王微会心一笑:“历届班干部改选都是这样,决定提谁上来很难,但是要踢谁下去,班子成员心里还都是有谱的。”
熊茂林紧忙道:“那是那是,领导们运筹帷幄,同学们都佩服得紧哪!”说着便提起保温 瓶,给王微又续上了一杯可乐。
王微笑骂道:“小伙子还挺活学活用,昨天老师刚教的成语,今天张嘴就来了,我看你小子,今天不是来问问中队长改选的事这么简单吧!”
熊茂林咧嘴一笑,吃多了啃他鸡而发黄的大板牙显得格外突出:“领导明察秋毫,我这点儿微末心思哪能瞒得过您呀。”
王微端着可乐杯笑而不语。
熊茂林起身坐到王微边上,低声道:“班长您是否还记得学校要搞班级艺术走廊的事儿?”
王微一怔:“记得啊,不是说下个月就要开始搞艺术博览了么?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小作品拿出来展示,为期一周。这事儿的前期工作我记得班主任是交 给你和劳动委员李蒙负责了吧?”
熊茂林点点头:“是啊,因为要在班教室里开辟一条艺术展区,所以有二十个同学的座椅得挪到后排去,就是因为涉及到这个桌椅搬迁,所以班主任才让李蒙这个大老粗掺和进来。”
王微唔了一声:“李蒙成绩不错,人也是个实在人,有他在,课桌搬迁这个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熊茂林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恨声道:“嗨,本来搞这个艺术展览,是为班集体争荣誉的事儿,同学们的小作品往上一摆,人人都有面子!要是弄得好了,来参观的人多了,把隔壁(二)班给比了下去,校长一高兴又得给咱们班发奖状!”
王微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熊茂林道:“可这个李蒙呢,他倒好!发动起那二十个同学来,说是在艺术展览的一周时间里,导致那些同学都得被迫坐到教室后面去,对听课质量造成了影响,还要什么课桌搬迁补偿!”
王微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课桌,眼睛眯着,并不说话。
熊茂林仿佛是得了鼓励,声音也大了起来:“咱们给班集体办事,累死累活的,还不就是为了集体荣誉?如果都这样,动不动就向班集体伸手,咱们班还怎么保持一个健康向上的精神风貌?要干点事还干得成吗?不要问班级为你做了什么,而要问你为班级做了什么!话是这么讲的,班长你说对不?”
王微未置可否:“但我听说前天班主任已经从班费里拨了一百块钱下来,用于这个课桌搬迁补偿?”
熊茂林点头道:“是的,班主任直接对我下的指示,要我把那帮发牢騷的屁同学安抚好,这笔钱,我已经规划好了,每人发一箱康师傅方便面,一箱娃哈哈矿泉水。”
王微默算了一下:“嗯,费用差不多是要一百块。”
熊茂林拿过黑书包皮,从里面拿出一袋方便面,一瓶矿泉水:“这是样品,您过过目。”
王微拿在手里看了看,正准备放下,却突然又拿了起来细细端详了一阵。
却原来方便面是康帅博牌,矿泉水是娃蛤蛤牌,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王微脸一沉,重重地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茂林同学,你这是挖班集体的墙角!这种行为要不得!这样做是要出事的!”
熊茂林赶紧赔笑脸:“其实这东西,不都差不多么,吃不死人,再说了,节约下来的费用我也没乱花呀。”
王微眉角一挑:“哦?”
熊茂林搭眉顺眼低声道:“您整天班务繁忙,为了班级呕心沥血,忙得连叫兽世界都没时间玩,我看在眼里是真着急啊!我给您老充了几张叫兽世界的点卡,也让您在忙碌之余,好好地放松身心。”
王微面色稍霁,口气也缓了许多:“这种事情,还是要先向上级请示,怎么能擅自做主呢?要是传开了,影响多不好。”
熊茂林松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笑道:“我这不是年轻不懂事嘛,领导得多带带我才成,另外我和生活委员说好了,报销也没问题,下次……”
笃!笃笃!
教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熊茂林赶紧收回舌尖上的下半句话,高声道:“谁啊?”
门外人道:“我,李蒙。”
熊茂林和王微对视一眼,王微示意熊茂林去开门。
门开了,李蒙卷着一团 雪花,大步走了进来,给温 暖的教室带来了一股寒气。
王微起身客气地笑道:“哟,是李委员呀,快请坐,来吸个棒棒糖。”
李蒙大手一摆:“谢谢您,今天不吸。”
王微面容一僵,缓缓把棒棒糖放回盒子里,旋即又亲切的笑了起来:“李委员今天什么事这么匆忙啊?”
李蒙今天确实显得很匆忙,11岁的他,有一副刚毅的饱经风霜的面庞,粗糙的手掌和打着补丁的校服,都显示他的家境并不宽裕,而泥泞的裤腿上还沾着几茎枯黄的草叶,则说明他是从村里抄近路赶过来的。
李蒙坐下,开门见山道:“今天来是有事想请问一下班长。”
王微笑了笑:“这个我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李蒙正色道:“那么请问,如果有班干部借安抚地方之名,行中饱私囊之实,组织上怎么处理?”
王微一怔,瞥了一眼熊茂林,后者正瞪大了眼睛瞅着李蒙。
王微轻咳了一声:“这个,情节较轻的话,要解除其班干部职务,情节较为严重的话,还要开除他的少先队队籍,移交 保卫处,但一旦调查属实,应是先让他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问题。”
李蒙点头道:“班长的记性很好,说得和少先队员手册上的一字不差。”
王微呵呵笑了笑,一旁的熊茂林也干笑了两声。
李蒙转脸紧紧盯着熊茂林,一字一句道:“可是现在就有些班干部,正干着这些为同学们所不齿的丑事!”
熊茂林被盯得有些发虚,强自争辩道:“你看我干嘛?”
李蒙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啪地拍在桌子上。
王微和熊茂林定睛看去,却原来是一张发票,上面写着某月某日在某超市购得康帅博方便面若干箱、娃蛤蛤矿泉水若干箱,经办人熊茂林和总价32元这几个字额外醒目。
熊茂林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心里直骂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票据给丢了,还居然被李蒙给捡到了!
王微肚子里也在骂熊茂林这个吃货,吞了近七成不说,孝敬自己的居然还只是几张叫兽世界的点卡,连米米卡也不给充上一张,这孙子太贪了!
李蒙的声音并不刺耳,可在熊茂林耳朵里好似追魂索命一般:“熊委员,班主任让你采购康师傅和娃哈哈作为课桌搬迁补偿,你都采购了些什么?班费是大伙儿交 的,你就是这么用的?”
不等熊茂林回答,王微脸一沉,猛拍桌子道:“熊委员,这个事情你怎么办的!你也是老班干部了,连这点东西也能买错!”
熊茂林一听,马上会意,赶紧站起来一边抹汗一边认错:“对对,我是买错了,买错了!眼珠子被猪油给蒙了,看花了眼,你看我这是,哈哈,这事办得……”
王微点点头,对李蒙诚恳道:“李委员,像熊委员这样的班干部也是为班级服务了很多个学期的老同学,一时疏忽走了眼,办错了事,也是可以谅解的嘛!要不,下次罚他可乐三杯?”
李蒙叹口气:“如果只是看错了,那倒也罢了,可是有同学向我举报,说熊委员你在出了超市门口后,马上就去玩具店买了一个全比例葫芦娃模型,以你的零花钱水平,哪能买得起这么高级的手办?那位同学就是看你拿着模型兴高采烈,连发票掉在地上都不知道,所以才捡了发票交 到我这里,并且举报的。”
熊茂林面色如纸,强辩道:“他……他诬告!诽谤!我从来没买过葫芦娃手办!”
李蒙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把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的熊茂林正在高兴地扛着葫芦娃模型过马路。
熊茂林顿时委顿下来,跌坐在椅子上,直着眼半响说不得话。
王微按捺住火气,看也不看熊茂林一眼,沉声道:“李委员调查得很清楚,这件事是必须严肃处理的。”
李蒙朗声道:“我们少先队干部,受同学们的信任,就要用心为同学们办好事,而现在一部分班干部,显然是忘了当初在队旗下的宣誓!这个世界物欲横流,纸醉金迷,但我们少先队员要保持自己的神志清明,记住自己的队员先进性,记住自己的队员模范性,而不是被利益熏坏了脑子,被同学们指着脊梁骨骂!”
熊茂林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李蒙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只道:“相信班长会处理好这个事情,我先走了。”
话毕,李蒙便又风一般的走出了门外,出门时灌进来的寒风让熊茂林浑身上下一阵哆嗦。
王微笑着看李蒙出门,门刚一关上,王微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班长!班长!”熊茂林哭着抱住王微的腿,嚎啕道:“李蒙这是要整死我啊!”
“管你好死不死!”王微厌烦地一脚踢开熊茂林,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种废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熊茂林爬过来又抱着王微的腿,涕泪横流:“您得救救我啊!李蒙这么专权,他这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王微一愣,咬牙看着地上抖作一堆的熊茂林,眼前仿佛又出现李蒙刚才那骄横的模样,多次办私事被李蒙掣肘的经历仿佛历历在目,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恨声道:“装清高是吧…跟我斗?……”
三天后。
在举班欢庆的艺术展览会前夕,班里面突然传出些流言蜚语,有些是通过手机短信传播,有些是在聊天软件里传播,一下便传遍了大半个班级,这话题直指向劳动委员李蒙:他曾经调戏过文艺委员王静!
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有好事者甚至添油加醋把事情的细节都写进了手抄本在班里流传,诸如“王静嘤咛一声,双颊红得滴血一般,身子便软软倒入了李蒙的怀抱”,又比如“李蒙放声大笑,掏出一支白蜡杆黑缨大铁槍,王静从未在少先队员中见过如此大槍,不由得发一声喊,噔噔噔倒退三步”等等,还有“王静腻声道:‘夫君,身体要紧~’,李蒙慨然道:‘下次注意点。’”等等描述,不一而足,低俗的同学们纷纷抛下课本,把这手抄本读得是如饥似渴。
李蒙为这事气得发疯,欲拉王静向全班分说明白,王静却不明不白突然请了病假,李蒙又多次当众扯烂这手抄本,但反而助长了传播的势头,连外班都有所风闻。
班长王微连续召开了两次班委会,在会上,他对某些班干部的作风问题提出了不点名批评,并表示:“有些少先队员,个人私生活颇不检点,坐在班干部的位置上,难道就没想想自己起到的表率作用?要反三俗啊同学们。”
会上,李蒙愤而起立,并提出辞职,王微再三挽留不住,只好叹着气予以批准。
艺术展结束后第二天深夜。
王微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把头放进柔软的沙发枕头里,在他身下,一名扎着羊角辫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正在给他搓脚。
熊茂林在一边浪笑道:“怎么样领导,这店里的妹子全是幼儿园里的大班学生,素质那可是一等一的高。”
王微并没睁开眼:“王静那边怎么说?”
熊茂林:“她不会漏嘴的,您的意思她还能不明白?”
王微:“那帮被搬迁的同学呢?”
熊茂林:“这帮屁同学,有奶就是娘,把搬迁补偿一发,个个高兴地跟什么似的,还有一位老同学激动地说感谢班委,感谢班长,打倒了黑干部李蒙,让大伙顺利领到了搬迁补偿呢,哈哈哈哈哈。”
王微缓缓地把棒棒糖放进嘴里开始吮吸:“这就好,这就好,李蒙这个同学,什么都好,就是政治上不太成熟啊,可惜了……”
说着,班长王微把深邃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那儿的天空,夜色正浓。
…一个月后…
自从劳动委员李蒙自请辞职、远离班委会的权力中心,东方红小学四年级(一)班的天空变得一片清朗,失去了政敌的班长王微在政坛上再无掣肘,班级会议上,他的发言就是决议,活动竞赛中,他的点评就是裁定。铁腕手段之下,各项治班措施都得到了有力地执行,一时之间,四(一)班人人刻苦学习 ,课外活动红红火火,颇有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校报《小红领巾报》在一篇王微的人物专访中这样写道:“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天天与同学打交 道,遇到同学有难处,不论分内分外,都往自己怀里揽的人……他为四(一)班谱写了一曲安定和谐的时代凯歌……”
周六,班长办公室。
“啊?真的吗?好的好的!哎呀那真是太荣幸了!感谢领导百忙之中抽空指导……一定一定!哎好好!再见!”
王微喜气洋洋的挂断了红色保密电话机,歪头想了一会,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哎哟,您什么事这么高兴哪?谁打来的电话?”学习 委员熊茂林赶紧过来凑趣,递过一支棒棒糖。
王微慢慢剥开包皮装纸,脸上仍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刚才是少先队市委组织部打来的电话,下周一,咱们市里少先队的二把手要来视察咱们班集体啦!”
“真哒?!”熊茂林虎躯一震,浑身肥肉都颤抖起来:“您是说,咱们市的白总队长……白忠春,要来视察……我们班?”
“嗯。”王微含着棒棒糖,欣赏般地看着熊茂林震惊的表情,“少先队市委领导一行人,会带着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一起过来,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把接待工作做好。我会安排生活委员马云同学和文艺委员王静同学配合你的工作。一应开销,从班费里扣除。”
熊茂林鸡啄米般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那么接待规格呢?”
王微沉吟道:“按照干部级别来讲,他是本市少先队办公室主任陈标光的首席副手,行政上比陈标光低一级,只是少先队总队长,若放在以往来说,我们不应该逾制,免得外人觉得白队长随意僭越,落下些闲话柄。但是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陈标光主任已经14岁高龄了,即将步入高中,加入共青团 ,同时脱离少先队,他现在一心准备中考,队里的事务都交 给白队长在打理,实权已经牢牢握在白队长手中,所以队里上下一致都默认白队长是实质上的一把手,我们用主任的规格来接待他,也不算过分。”
熊茂林深以为然:“没错,我们提前用主任规格来接待他,也是表示我们一心支持他的工作,反正现在局势明朗,白队长上位是迟早的事,我们表态毫无压力和风险,以后见面说话,都能多亲近几分。”
王微笑着掸了掸棒棒糖,挥手道:“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快去准备,记得要文艺委员弄几个好节目!”
……
周一,东方红小学门口。
一辆鹅黄色的中巴车亮着双闪灯,缓缓停在学校门口。
站在“热烈欢迎白总队长视察指导工作”大横幅下的班长王微早被太陽晒得汗水迷了眼,隐约见到这车过来,顿时精神一振,赶忙迎上前去,站在车门口候着。
车门刚一打开,就有光芒喷薄而出,差点把王微的双眼刺瞎。好不容易回过劲来,一个微胖的少年已经站在了王微的面前,只见这少年约莫12岁左右,眉似卧蚕,目若点漆,国字脸,宽额头,大方耳朵,端的是一副贵不可言的官人之相。正是本市少先队的实际最高权力者,被国外媒体称为“mini mao”的政坛新星,总队长白忠春。
王微眯着眼,看清楚刚才那光芒的来源,原来竟是白忠春左臂上的一方勋章,这勋章手掌大小,以铂金为底,上面镶着不计其数的红宝石,组成五条赤红闪耀的横直方形。
众人都又羡慕又敬畏地看着那五杠袖标,这是少先队员的最高荣誉,从队员到团 员再到党 员,一切权力的源头,就在这袖标之上。
“您辛苦了!!”王微大步向前,双手紧紧握住白忠春的手,“这条路不大好,让您受罪了!”
其实王微心里敞亮,这种鹅黄色的领导专用车,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中巴,其实是个非常豪华的中巴,这车内部光是液晶屏幕就装了几十个,餐桌吧台一应俱全,就凭这车的避震系统,再破的路也伤不到领导的屁股。
白忠春微笑着和王微班长握手:“王班长,你的班级建设水平,我可是久仰大名啦!在市报上看过好几次报道了,今天是特意到你这里来考察学习 的呀!”
王微作受宠 若惊状:“不敢当不敢当!都是领导制定的方针政策好,我们不过是上行下效,哪里谈得上什么水平!”
白忠春哈哈一笑:“王班长,你今年才10岁,是少先队里不多见的优秀年轻干部,我几年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班长而已,还没你现在这么出名呢!市委这边很多领导都对你很关注,我也很希望组织上好好培养你啊!”
王微一凛,面色却不变,继续笑着,背后却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白总队长一番话,隐含着这么几个意思:其一,你王微还嫩,少先队里像你这样的干部还是有不少的;其二,我白忠春也是从基层干上来的,等下汇报工作的时候,不要跟我耍花槍;其三,上层虽然有些领导喜欢你,但是你能不能往上走,还是得我说了算。
与白忠春简单对话几句,王微顿时收敛起了原本的几分轻视之心,这白总队长绝不是简单的酒囊饭袋,才12岁就身居高位,除了背后的靠山硬,自身还是颇有点真本事的。
白忠春又拉过身边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严肃男孩,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市队报《少先队真理报》的总编吴加泉同学,他的文章写得可好呀!今天我把他,还有几家媒体的大记者们带过来,让他们好好报道一下你们这里的精神文明建设情况。”
“久仰久仰!”王微忙不迭握住了吴加泉的手,吴加泉面皮动了动,算是笑过。
熊茂林在旁边一面腹诽这酸文人的怪脾气,一面看了看吴主编身后的记者团 队,心里盘算了一下人数,便叫手下人过来,附耳交代去买些Q币卡和米米卡,等会给这些记者一人发两张,算作润笔费。
咔嚓!咔嚓!
随着摄影记者按下快门,王微和白忠春迈进了四(一)班的教室,后面众多随从人员,人手一个小笔记本、一支笔,用来记录总队长所说的话。
“这是我班的文化墙。”王微指着墙上的照片道,上面记录的是上个月四(一)班举办艺术展览时的盛况,照片上的同学们喜迎艺展,欢乐开怀,一派祥和景象。
白总队长一边缓步前进,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王微进行介绍,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微微点头,间或轻声问一些相关的数据问题,王微都对答如流,无半点窒碍,文字记者们纷纷打开录音笔,记录王微的汇报。
期间,白忠春也兴致勃勃地欣赏了由四(一)文艺委员王静带队表演的文艺节目,红歌《没有少先队就没有东方红》,配乐红诗朗诵《白哥哥,您可来了》等等。
趁着看节目的间隙,熊茂林走上前来,给白忠春和王微递上了棒棒糖和可乐。
王微亲自帮白忠春剥掉了棒棒糖的包皮装纸,白忠春端杯轻啜了一口可乐,便接过了棒棒糖开始吸。
不过,棒棒糖只吮了三口,便被白忠春弹入了糖水缸——凡大领导都是这样的,棒棒糖只舔前三口,然后就丢掉,既过了糖瘾,又不会因为摄入过多糖分而影响身体健康。只见着这一点,王微就无比清楚,这位白总队长是真正在高层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麻雀。若是在应酬场合上大杯饮可乐、大口吸棒棒糖的人,那便一般都是小萝卜头、新人、炮灰,就算是领导,那也只是个说不起话的小头目。毕竟到了白总队长那个位置,身体健康才是摆在第一位的,唯有身体好,才能保证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保证自己的席位不被觊觎者夺走。
王微见白忠春吃了糖之后满面春风的样子,赶紧趁热打铁道:“白总队长,您看是不是留一幅墨宝,让咱们四(一)班的同学们有个学习 的素材?”
白忠春:“啊?哈哈哈哈哈……这个……”
王微偏头使了个眼色,便有伶俐属下掏出一支圆珠笔,啪嗒按了一下递给白队长。
白忠春微笑着接过圆珠笔,悬腕略一思忖,便一气呵成地在作业本上写下一行大字:
四(一)班是个好班级
众人都凝神屏息看着,待到“级”字最后一捺收笔,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总队长一笔好书法!漂亮!”
“这字力透纸背,颇得瘦金体遗风啊!”
“好字!顶!此贴必火!”
白忠春提起作业本,吹了吹,颇为自得地欣赏了一下,便交 给了一旁候着的熊茂林。熊茂林将作业本如珍宝一般捧过,紧紧捏在手里,他低头看了一眼题词,心道:何止是力透纸背,分明就是连纸都给划破了几张,这下裱装起来可又有点麻烦了。
王微抚掌大笑:“白总队长的墨宝,可又为我们班级的精神文明建设增色不少!”
白忠春摆手道:“王班长过奖了,这字可入不得眼,练字一途,须每天把笔形笔意装在脑子里,勤练不辍,方可有所长进,我这几年政事繁多,却是疏于练习 了。”
王微正容道:“总队长这是每天将同学们的民生民计装在脑子里,才耽误了自个儿的修身养性,队里有您这样的好干部,真是少先队之福,同学们之福啊!”
两人相视大笑,一同前行,众人亦步亦趋。
不料刚走得几步,突然从周围的学生群中抢出一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王微吃了一吓,赶紧护在白忠春身前,斥道:“你干什么?!”
那人抬起头来,却原来是四(一)班的一个普通学生,孙宝木。他满脸愤怒,盯着白忠春和王微,一个字一个字咬着从嘴里说出来:“请白总队长为我们做主!!!”。
这会儿大家都反应过来了,咋咋呼呼围在白忠春身边作母鸡护小鸡状,白总队长从母鸡群中探出脑袋:“什么情况?”
王微心知肚明,却又不好明说,拿眼睛猛瞪熊茂林。熊茂林早就惊傻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把孙宝木轰出去:“来两个人,把他带走!带走!”
“我不走!”孙宝木倔强地昂起头,高举起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堆食品的照片。“有两件事请白总队长明察!第一件,开艺术博览会,课桌搬迁的同学都可以拿到搬迁补偿食品,但为什么王班长发下来的都是些伪劣食品,好多同学都吃坏了肚子!第二件,为什么那些不同意搬走桌椅的同学,最后都被强行搬走,而且期末的品行评定上,无一例外都被写上了‘差’!请王班长和熊委员,告诉我们为什么!也请白总队长评评理!”
王微面色铁青,这事他是知道的,熊茂林贪墨,从桌椅搬迁补偿款里刮了一笔,买了康帅博和娃蛤蛤,他王微是拿了好处默许了的。至于品行评定,历来都是由班主任老师委托班长执笔,他给那些搬迁钉子户打下差评,也是以儆效尤,警示那些跟自己对着干的同学,他觉得这并没什么不对。
不过有些杂音是压不住的,王微虽然觉得不用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但还是得在白总队长视察之际营造一个和谐的氛围,所以他事先就交代熊茂林把这些人安顿好,让他们远离视察路线,谁知道怎么漏进来一个,还偏偏就捅了个大篓子。
熊茂林这厮太无能,太不中用了!!王微咬着牙心里恨恨道。
熊茂林急得满脸油汗,亲自去拉孙宝木,孙宝木却赖在地上不起,嘴里兀自高喊个不停,一时间两人在那处拉拉扯扯,缠夹不清。
“好了!!”白忠春威严的声音响起,“这像什么话?你们哪有半点新时代小学生的模样?哪有你们这样子的少先队员?王班长,请你彻查这个事情,回头给我一份书面汇报,一定要追查到底!”
王微低着头,诺诺称是。
《少先队真理报》的总编吴加泉同学也回头道:“这件事情的报导,请各位小记者同学以本报的通稿为准,不得随意进行采访,谢谢。”
听完这话,吴加泉身后的其他媒体摄影小记者纷纷满脸不情愿地嘟着嘴开始删除照相机里的照片,并交 由《少先队真理报》的工作人员检查。
白忠春板着脸,背负双手,带着一行人转身便走了。
周五,少先队市委办公室。
白忠春眯着眼,轻轻翻看着手头的一份材料,那是王微刚刚交 过来的书面汇报。
王微细声细气道:“昨天那个人,孙宝木,他本身精神上是有点问题的,我查过了,课桌搬迁这个事情,没什么大问题……”
白忠春:“嗯。”
王微犹豫了一下,有点吃不准白忠春的态度,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毕竟我们还是要从大局来考虑,个别同学的利益受到损害,那也是难免的,但不舍小家,哪来大家……”
白忠春:“哦。”
王微一愣,捏了捏口袋里的厚信封,又说道:“我们班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已经把孙宝木送到了校医务室,他将在那里得到最好的精神方面的治疗……”
白忠春把资料一合,随意往桌上一放,看着王微:“王班长,你们基层干部做事不容易,我能理解,这都是为了班级建设的需要嘛!但凡事最好做圆一点儿,做聪明一点儿,不要授人以柄,知道吗?这也是我,一个老少先队员对于你的忠告。”
王微点头不止,冷汗涔涔。
白忠春又道:“这次的事情,我让市委宣传部那边压下去了,纸媒和网络上,不会有相关的报道和帖子,但你要知道,我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们东方红小学的形象!为了我们市少先队的形象!明白吗!”
王微惭愧低头,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虽然他确实不明白白忠春怎么就这么放过了这事。
“你们学校最近有个文艺竞赛?”白忠春突然问道。
“啊……啊对,有,有一个。”王微一下没转过弯来。
“嗯。”白忠春又眯起了眼睛,“我有个表妹,在你们学校读小学三年级,她成绩是很好的,文艺细胞嘛,也是有一点的。”
“那可以参加竞赛嘛!”王微脑子转得极快。
“参加肯定要参加,这种比赛,拿了名次的话,升初中不是可以加分嘛!但我就是特意要跟你说,不要搞特殊化,要公平竞争,不要因为她是我表妹,就这样那样的。”
王微面色一正:“那当然,白队长的作风我是清楚的,我们肯定不乱来……您表妹叫什么名字?”
白忠春:“她叫张晨蕊,可别告诉评委啊!”
王微:“那哪儿能啊!您多心了!评委会那几个同学虽然和我都是兄弟,但我不会去搞特殊化的,您放一万个心!”
白忠春点点头:“王班长,你今天的情况汇报做得很好,我对事件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你的班级建设经验,我会安排市报进行全市推广,下一届的领导干部改选,希望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啊!”
王微激动道:“谢谢您的关照!谢谢您!!!”
白忠春脸上终于露出微笑,站起身来主动和王微握了握手。王微受宠 若惊,低头感谢不止,握手的时候,厚信封就以一个合理的角度滑入了白队长的手里。
抬起头时,王微看到了白忠春身后墙上挂着的火炬标志,那代表着少年先锋队,代表着光明和前进的方向。仿佛中,他隐约看到那火炬标志上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风波结束了,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