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打架了
从梅李园到镇西街村口的筑路搬迁赔偿总算结束,而从村口再建一座桥到河对岸,桥址选定了,也风平浪静。但从桥址到南河村的大工厂生活区还要筑一条路,已经与村上签了合同,却引起了村民的议论。村民们觉得每亩地十八万元太低了,据说华陽坪大矿区那儿现在每亩地三十万了,即便是当初也二十万,会不会是支书、村长得了回扣而出卖村民利益,便宜卖给了大工厂?这种议论很快蔓延,越议论越邪乎,后来就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于是,大工厂在用白灰划线栽界石时,第一人与施工队发生口角的是田双仓。田双仓以前以村干部多占庄宅地而上访过,虽没王随风有名,但王随风只为自己的事上访,田双仓却总是以维护村民利益的名义给村干部挑刺,好多人都拥护他。田双仓看到铲车在划出的道路线中铲豆禾苗推土,对施工的头目说:豆禾苗这么高了,铲掉太可惜。头目说:钱已经出过了,这地就是大工厂的,地里长着啥与你们没关系。田双仓说:是没关系,可这是庄稼啊,等村民收过豆禾了,再筑路也误不了你们建厂么。施工队当然不在乎田双仓,豆禾苗就铲下了一半。田双仓没别的能耐,就是死狗劲,就在村里喊:大工厂铲咱们的豆禾了,卡着咱的喉咙夺食了!村人全跑出来,由要护豆禾苗到提出地价太便宜,这里边贪污和腐败,而把施工队围住。
施工队立马派人去找书记,书记问镇长:田双仓是干啥的?镇长说:是个刺儿头。书记说:他是不是觉得他是元老海第二呀?镇长说:那他没有元老海的威信。书记说:元老海可以成功,但绝不允许田双仓坏了咱们的大事!书记就让镇长带上镇政府所有人都去南河村,一定要把事态控制住。镇长说:我先去控制,但你得去,你说话顶用。书记说:当然我得去。你先去解决,解决不了了我再去收拾。镇长带人去了,书记坐下来砸核桃吃,慢慢砸,慢慢掏仁,说:要有静气!然后穿上了那件西服,把派出所长和五个民警叫来,一块往南河村去。
镇长二十多人一到南河村前的地里,镇长就喊村民散开,村民不散,一边继续围着施工队,一边叫骂着卖地有黑幕。镇长驱不散村民,让支书村长出来指天发咒,说签合同时他们没收一分黑钱,如果收了黑钱,让他们上山滚坡,下河溺水,出门让车撞死!村民却仍不依不饶,田双仓说:收了黑钱必遭报应,没收黑钱那就是软弱无能,每亩地怎么就十八万呢,大工厂要道路,道路必须经过咱这里,你要它一亩四十万五十万它能不给吗?!气得支书和村长说:我们无能,你田双仓能,镇长在这儿,你向镇长要四十万五十万去!村民就又围住镇长,镇长说:支书村长已经给大家发了咒,他们是不会有猫腻也不敢有猫腻,为了让大家放心,镇政府也要调查这件事,如果真有问题,那就处理他们!现在的樱镇不是十年前的樱镇,你田双仓也不是元老海,元老海阻止修高速,可樱镇成了全县最贫困的镇。樱镇引进大工厂是大事,事大如天啊,引进来了很快富强繁荣,光每年税收就几千万!亏一点是必然的,不下饵咋钓鱼,舍不得娃打不住狼,要有大局观,不要受坏人煽惑。田双仓说:谁是坏人,为群众争应得的权益就是坏人吗?南河村人都是坏人吗?引进大工厂或许多收税金,那是给了南河村吗,全镇人富裕为什么偏叫南河村受损?镇长就火了,说:你田双仓是好人吗?你上访了几年,现在又煽风点火,蛊惑群众!就喊道:把田双仓给我抓起来!马副镇长和侯干事过来就要抓走田双仓,村民却向着田双仓,不让抓。马副镇长身体弱,在推搡中跌了一跤。镇政府的干部全拥过去,扭着田双仓。田双仓反抗着,一时胳膊还扭不住,侯干事说:还制不了你?!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就往田双仓脸上撒。小瓶子里装着胡 椒粉,侯干事在抓那些孕妇时常使用胡 椒粉。侯干事这么一撒,田双仓手去揉眼,肚子上被顶了一膝盖,歪在地上,两条胳膊顺势被扭到后背了。
田双仓一被扭住,村民们全愤怒了,有人脚踢白灰线,白灰线就没了,又拔界石,拔出来推到河岸下,有人就坐在地上不让施工队过去,抱住铲车。镇政府干部分散开来,去拉去拽,做工作,讲道理,要各个击破,但在拉拽中,劝解中,就吵起来,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碰了胳膊青了腿。带灯原本站着没动,看到几个人在推扯着镇长,就过去夺了一农民的锄,又把爬到铲车上的一个妇女往下拉。那妇女说:你不要拉我,我怀上了。带灯说:你怀上了还上那么高?一伸手把她抱了下来。竹子和几个小伙在那里吵,吵着吵着小伙手上到脸上来,竹子把手打开了,凶得像一只掐仗的鸡,一抬头,看到带灯把一个妇女抱下铲车,没想自己一脚踩在个土坑,鞋的后跟掉了。爬起来往带灯这边来,一脚高一脚低,脱了那只好鞋就拿石头砸后跟,一个老汉竟又冲着她吵。老汉说:你吃粮食哪来的?竹子说:买的。老汉说:不是老百姓种你吃啥?竹子说:反正不吃你种的!老汉唾了竹子一口。忽然有人喊:书记来了!书记来了!竹子擦脸上的浓痰,眉毛上的痰擦不净,看见果然是书记来了。
书记是穿着西服走了过来,他的身后是派出所长和五个民警。但书记的手向着他们往下按了按,所长和民警站住不动了,书记单独走过来,他走得不着急。现场所有的人瞬间里安静了。书记说:干啥哩,干啥哩,怎么回事?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是路过这里了才来问的。村民一下子声浪又起,涌过来七嘴八舌给书记说事,白仁宝横在书记和村民之间,大声说:要打书记吗,看谁敢动一指头!书记说:自主任,不要拦,要相信群众,群众有什么问题就给我说。慢慢说,一个一个说。就有三个人出来给书记说,第一个说话不清楚,第二个又说,又说得结结巴巴,第三个就说:我来说!书记说:你是不是叫田双仓?田双仓被马副镇长和两个干事扼在不远的一棵树下,田双仓听见了书记说他的名,就叫道:我是田双仓!书记这才看清了蹲着的田双仓,田双仓是个麻脸。书记说:站起来说!田双仓说:站起来裤子就溜了!书记说:你说!田双仓就说了他如何制止铲豆禾苗,但制止不了,村里人才起了吼声,而镇长他们如何打骂群众,竟然给他撒胡 椒面,扭他胳膊,还摘了他的裤带反绑了他的双手。书记说:有这事?田双仓就站起来,双手果然绑在背后,裤子便溜下来,里面没穿裤衩,他又蹲下了。书记说:怎么把人家绑了?解开,解开!侯干事去解,田双仓却说:让镇长解,他下令绑我,他解!镇长脸色不好看,书记说:侯干事解!侯干事重新解。田双仓说:有本事你绑呀,你解啥哩?!侯干事在解的时候故意把裤带又勒紧了一下,田双仓又在喊:书记,书记!书记已经不再理了,在给村民喊话: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政府就要为人民群众谋利益,这里边有全局利益和局部利益,少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意见。但是,群众的各种意见我们都要认真听取,符合全局利益的我们要坚持,得给群众讲明道理,不符合全局利益的我们要反对,得给群众消除误解。今天这事让我碰上,我可以做主,也就决定两条给大家宣布:一、这地还得占,这路还得修,原则大事上不允许谁阻拦和破坏,否则就依法惩处,绝不含糊和手软,在这一点上没有丝毫的通融和改变,也不可能通融和改变!二、鉴于豆禾苗长这么高了,毁了也可惜,我可以给大工厂那边谈,先建桥,等豆禾成熟收割了再筑路。书记宣布完了,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村民们都没吭声。书记说:没什么意见了,那施工队就撤,大家就散。施工队就把铲车掉头开走了,村民有的散了,但田双仓还坐在地上,说他胳膊疼。书记就高声给远处的派出所长喊:田双仓胳膊疼,你们把他扶送回去揉揉。说完转身先离开,西服扣子解开了,张着风,像是两扇翅膀。而田双仓忽地站起来,说:我胳膊想断呀,让所长揉?!离开地走了。
这个中午,镇政府伙房特意做了一大锅烩菜,里边有肉片子,有烙豆腐,还有排骨和丸子。镇长的脸一直苦愁着,书记便拍拍他的肩说:你给大家讲,这顿饭全部免费,慰劳大家!给镇长碗里多夹了三片肉。
竹子端了碗不动筷子,带灯问:咋不吃?竹子说:唾我一脸,我想着就恶心了。带灯忍不住笑,翟干事偏要说那老汉的痰稠得很,吐竹子的额颅,从眉毛上往下吊线儿。说得竹子放下碗,他倒把碗里肉片子夹走了。又给带灯说:美女 你今天勇敢得很!带灯说:他们围攻镇长,你们都不动么。翟干事低声说:如果惹下事了,领导说你千万得扛住,说是你个人行为一时冲动,就把咱牺牲了。带灯说:我不怕么,我和群众关系好,不会把我怎样。你们当然不敢上去了,平日里都害怕着挨砖哩!
镇党 政办发出通知
又到了每年党 建工作检查时间,镇党 政办发出通知。各村寨干部,各包皮干干部:党 建村寨检查组于本月十二日到樱镇,为了迎接这次检查,各村寨务必做好以下几点:一、村寨支部整洁活动室,挂好党 员活动室牌子。没有活动室的或活动室做他用的,立即新建和恢复,蓝漆门窗,白石灰刷墙,屋顶上插党 旗。二、中堂上必须贴上党 徽,不能有灰尘絮子和蜘蛛网。会桌上摆放整理好的档案资料,硬皮装订,写清名称,贴上编号。也可以置一大茶壶,若干茶碗,以示经常有学习 活动。三、各村寨包皮干干部和村支书不得外出,座机有人守,手机不能关,保持通讯畅通。四、各村寨提前组织党 员进行检查教育,对随时随地被检查时做好可能问及的问题的准备。一旦发现检查组入村,及时向镇党 政办报告。五、活动室内和村寨显眼的墙上要有党 建标语。新的标语是:加强党 的自身建设,巩固党 的执政地位,强化争先意识,提高服务效能,推行村务公开,扩大基层民主 ,全面提高党 员综合素质,切实发挥党 员表率作用。
给元天亮的信
这几天总是烦厌,自己想把自己的皮囊像摔土坷垃一样摔碎在石上。我的心像皎沽的狐一样,无可奈何地蹲在山头,贪婪地吮吸朝陽曙光霞虹,然而太陽起来就慌张逃遁。狐狸的皮毛让生活在人群中的庸陋者在陽光下炫富耀贵,而狐狸是那样的无存身之地,异类杀之而后快,再取它的皮毛,是自己害的自己吗?
我总爱和你说话说呀说呀把我都掉球了。你不会烦镇干部吧,我也自觉凉气。但现实又是咱们交 流的重要部分啊。我午后再将一包皮材料,包皮括镇党 政办的各种工作文件邮给你。
我是不想让某种生活方式成为生存惯性的,因为我要能随时地跳出来。但是我对你想念情感总如岩下的泉一样,滴滴点点很快汪出一潭,舀去又来,无有止境。每次我都依依惜别地觉得为自己觅到了出路,谁知道每次还是恍恍惚惚如困兽八面突围。我昨天早上想象咱们在山后有个石屋草房,然后在梁峁上搭火取暖,烤柿子红薯吃。住处越简陋拥有的越繁华吗?心放下越多和天才能越亲近吗?树木贪婪的叶子罩住私心的果子,树就进不了云天,而你是我的云天。曾经梦见你和我走在梯田畔沿上,我拿个印章,印章没有刻,还是个章坯子,你手里边给我写行小字。至今想我从来没有过印章的概念和用途呀,然而这梦里的事实让我知道了我还有印章是你给我造就的。我的命运像有一顶黄络伞行运也许别人看不见。
梦和现实总是天壤之别,像我和你的情感越来越亲近,而脚步越来越背离,我是万万不能也不会走进你的生活,而冥冥之中也许狐在山的深处在水的深处,我们都在云的深处云蒸霞蔚亦苦亦乐地思念。
觉得我想画画了,也应该画画了,因为总想和你说话是说不完的话,也就是写不完的话,但如果像你一样我也刁空去写作,那我难以胜任。写作要有伤感,要忧郁,有苦味,而我好像没有,我总是像蜜蜂一样见花就是甜蜜,虽然有时也感慨也苦恼也无奈,一头的暮水,可还是像啃甘蔗一样嚼嚼仍是甜的。所以我想画画而且自信能画得好。我没有丁点画技,画并不完全在于笔墨而在于宣泄和想象,我的画肯定是理想飘缈柔软好看愉心悦意的,实际上不是浪漫是你我的现实表达。我总是心里有好多话给你说又说不尽,如同哑巴手语不完全表达我的心,我的画画你不会笑话吧?
行贿
带灯去毛林家一趟,耽心着毛林家包皮谷地里施了肥没有,包皮谷根上雍了土没有。幸好毛林的媳妇和女儿勤快,又雇了杨二猫,责任田里的庄稼还都可以。毛林脸色寡白,跪在地头拔草,招呼二猫把水罐子提来给带灯喝。二猫在地的那头锄地壅土,地沿上放着一个旧收音机开大音量,播的是秦腔戏,听见喊声跑了来,眯眼睛给带灯笑。带灯说:还听戏呀,会享受!二猫说:听着干活不累么。他光着膀子。胳膊上被包皮谷叶子划出一道道红印,又汗津津的。带灯说:疼不疼?二猫说:疼倒可以,火辣辣地烧。带灯说:你咋又在这?二猫说:我山里就那点地,两下就干完了,没事在镇街晃,毛林让帮他,我就帮了。又加了一句:王后生也忙他地里活,没异样。带灯也不指望他监视王后生了,因为王后生煽火张膏药上访的事,事后二猫丁点儿都不知道,连毛林也不知道。带灯说:他一天给你多少钱?二猫说:没钱。带灯说:没钱你能干活?二猫说:我饭量大,每顿多吃两个馍就不亏了。带灯悄声说:不是吧,是看中人家女儿啦?二猫脸彤红,偷看毛林的女儿一眼,没想毛林女儿正抬了头往这边看,二猫立即掉过脸,说:天咋这热的,你喝水啊!
带灯并没有帮毛林干活,看见了二猫想起了东岔沟村的十三个妇女,不知她们的病吃了药好些没,秧庄稼又怎么样?就转身去广仁堂见陈大夫,谋算着又要去东岔沟村的时候,再带些什么中药。
带灯从毛林家地里往西走了一里,在河岸的转弯处,竟然就看见了陈大夫,陈大夫在帮张膏药儿媳锄地哩。但是,陈大夫明明也看见了她,却把草帽往下拉拉,提着锄往弯地那头去。带灯问张膏药儿媳:请陈大夫锄地了?张膏药儿媳说:他肯帮人。带灯说:他要真肯帮你,应该让你去广仁堂当下手。张膏药儿媳说:那使不得,人家挣钱不容易,我去分人家钱?给了带灯一小把子芫荽,是她在包皮谷行里套种的,芫荽没切碎,味道就重得呛鼻子。带灯收了芫荽,高声喊:陈大夫!陈大夫始终在耳朵聋,没回应也没过来。带灯笑了笑,回到镇政府。
竹子见带灯拿回来了芫荽,喜欢地说:你咋知道今天我突然想吃芫荽?!带灯说:送领导的。竹子说:也学会巴结了?带灯说:该巴结还得巴结么。就拿了芫荽去了书记办公室,镇长也在。
书记说:哦,带灯给我送芫荽了?!镇长说:你小气呀带灯,你给书记要拿就拿张画么,拿~把子芫荽!书记说:这就好,礼轻人意重,何况这是带灯送的!带灯说:还不是我送的,是东岔沟村那十三个妇女拿给我,要我一定送书记炒了夹馍吃。书记说:有群众牵挂这多好。带灯说:她们给我说,肺矽病鉴定的事有没有着落,我说不急么,总会解决的。书记说:那事还没解决?镇长说:我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都口头应承得好,就是没结果,这一段日子事情忙乱,也没再催问。带灯说:再迟迟没结果,王后生又去煽风点火,我担心她们集体上访。书记说:一定要防止集体上访,尤其在党 建工作检查期间。就对镇长说:大工厂的基建总算摆顺了,下来还得抓抓这事,你以樱镇党 政名义起草个报告给县委,我也签上名,你再到县上专门跑跑。
过后,镇长给带灯说:你行,拿一把子烂芫荽就把事办了!带灯说:我可不是故意将你呀,把事情说严重些,书记才重视。镇长说:可你这在牺牲我么。带灯说:这不是在牺牲,是在利用。利用别人和让别人利用着,这才能办事也各自才有价值么。这次又得劳苦你往县上跑了。镇长说:反正擦屁股的事都是我。带灯说:我给一张画,分文不取,你到县上了还可以跑跑你个人的事么。
带灯真的把一张重彩牡丹图给了镇长。
六月十八日这天
但是,镇长去了一趟县城,带回来的消息是疾控中心答应给做鉴定,却因该中心近期中层干部调整,需要往后缓,让樱镇等候通知。带灯发牢騷这是什么单位呀,干部调整就可以耽误工作,那一天三餐他们能少吃一顿吗?情绪不高,所以当书记通知她参加县年度妇女工作会议,她开口就说她不去。书记说:一定得去,还得给你个任务把个人先进和镇先进给我弄回来!带灯只好去了,去的时候听马副镇长主意,拿了十五斤上等红薯粉条。樱镇老君河村的红薯粉条在全县有名。
带灯以前参加过妇女工作会,办会的负责人也认识,就把十五斤红薯粉条给了人家。六月十八日开会,会期一天,上午听领导报告,下午颁奖,果然就弄到了两张奖状。会一完,带灯没打算回樱镇,刚在宾馆开了房间要住上一夜 洗个澡的,白仁宝给她打电话,说贾有富失控了,可能在县上上访,要她在县城寻找,一旦找到立即通知他,他派人派车往回接。带灯一下子生气了,咔地关了手机,还把手机扔到了床 上去。但扔过了,又拾起来开了机,电话再响起来,白仁宝说:镇政府之所以给大家配了手机,就是保障二十四小时联系畅通,你为什么关机?带灯说:我是来开会的,也安宁不了?白仁宝说:就是因为你在县上,才让你寻找的。带灯说:我不找!白仁宝说:我指挥不动你吗,这是书记让我给你打电话的!带灯说:贾有富不可能上访,就是上访他也不可能到县上去,咱要么疲沓得像老牛皮,要么见风就是雨,别自己吓自己了!白仁宝说:中午书记因别的事给县法院一个熟人打电话,那熟人说了贾有富去了法院。法院认为当初村镇处理意见没盖章无效,贾有富回去盖了章;法院又认为在调解期不应当加章,贾有富就在法院又哭又闹,被法院人拉出了门。书记听了以后感到事情严重,贾有富可能要上访,才让你在县城寻找的。带灯说:贾有富去了法院那就属于法院管的事了,与上访无关,不存在失控不失控,即便他失控了,就一定是要上访吗?白仁宝说:万一上访了呢?书记说了,谁都可以失控,镇东街村的上访者不能失控,因为镇东街村是市组织部对口扶贫村。万一贾有富去上访了,书记怎么给县组织部交 待,县组织部又怎么给市组织部交 待?带灯说:好吧,寻找就寻找。
带灯并没有寻找贾有富,她在宾馆里洗完澡,就在床 上睡去了。
贾有富是镇东街村人,多年来为门前的一块通道和邻居闹别扭,村里调解不通,带灯去处理,认定那块通道归贾有富,但邻居偏还在通道上堆放木料和柴草,贾有富再闹,带灯再去处理,勒令邻居清除了通道。而上个月,邻居又在通道上要盖房,贾有富拦不住,又一次要带灯严惩邻居,带灯说你干脆去法院告状吧,调解不了,让法去治他。贾有富也就把邻居告到了法院。
一觉醒来,带灯给白仁宝打电话,什么也不说,只说派个车来,然后她去饭馆里吃饭,吃了饭,车来了,坐车直接到了镇东街村贾有富家。
果然如带灯所料,贾有富在家,问他几时回来的?说是刚回来吃了饭。问今天去县法院了?说是去了。问上午去的县法院怎么才回来?说他到孩子舅家去了,孩子舅是老师,能给他请主意。说完就又给带灯哭诉他的冤情。带灯当下让贾有富上车,又去敲邻居王成祖家门,王成祖已经睡了,叫起来也让上车,就一并拉到镇政府,叫喊着书记和镇长当面锣对面鼓地解决纠纷。
直到天亮,达成了协议:一,通道归属贾有富。二,给王成祖补三百元,拆除新建的房基。鉴于王成祖家房子小,批准给一份宅基地,另建新房。
协议三方都签了字,贾有富和王成祖走后,书记要看带灯带回来的奖状,一边看一边说:六月十八日,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带灯说:十八日过了,现在是十九日。
大摊饼
栎峪寨的牛花花是个见面熟,才认识了带灯和竹子三天,就张罗去她家吃煎饼。牛花花身子不周正,胯大,腿有些罗圈,但搬凳子呀冲蜂蜜水呀又从墙上摘了相框让瞧她年轻时还是养猪模范哩,像兔子一样,忽地跑过来,忽地跑过去。竹子问你有几个孩子,她说先后生了六个,成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她把儿念作如。笑着说:总得要有个如呀,到第六个,还想个如哩,来的是女的,夜里做梦四个女娃咬我腿,就没敢再把她煮到尿桶去!她家有五间房,五檩四椽,一明两暗,在全寨子里算是最好的家,竹子就感叹墙都是石头墙,砌得多平整呀!她搭梯子去门楼的小窗口里摸核桃,却一把摸出条蛇来,吓得带灯竹子都叫了一声,她顺手把蛇扔出了院墙外,没事似地下来,说:这石头都是我和他爹从沟里背上来的!
她在院子里支了灶,灶上安的不是锅,是一面光油油的大石板,然后在面盆里搅面糊糊,搅了十遍八遍,放进椒叶末了,再搅十遍八遍,面糊糊就倒在石板上用刮板子摊匀。一面煎黄了,又煎另一面,翻饼子就像摔衣裳。带灯和竹子吃过煎饼,但没吃过这么大的煎饼,也没见过这样的煎法。她说:吃呀吃呀,麦收毕了要补大地的,讲究的就是吃这大圆饼,早就该让你们吃了,可那时还不认识么!
书记和镇长的小车
原本樱镇备了一辆小车,是书记使用的,大工厂基建后,大工厂给了书记一辆日本进口车,旧车就退下来让了镇长。镇政府大院里从此有了两辆小车,常一左一右停在那两层办公楼的正门口,摆得很正,很威风。
一天,竹子悄悄给带灯说:你注意了没?以前{5记车停在左边,镇长车停在右边,现在有好多次了,我发现镇长车来得早停在左边了,书记车就正门口停下堵了门口路。带灯说:你咋注意这些,看着领导有车,小心眼不服气啦?竹子说:我觉得这里边还复杂哩。带灯点了一根纸烟,却说:这话你埋在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