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鹰嘴窝岩下了.五魁还是没有放下女人,他说他不累:有什么累呢?百五十斤的劈柴捆,他会从四十里外高山上一气背回来的.一搂粗的碌碡也能搬得起来,“我行的”,他说得很豪迈.甚至背驮着女人往上跳了一下。但是,他突然晇地跌在地上,女人也摔在一丈开外了。五魁顿时羞愧满面,抬头就看女人,却看到的是三个提刀的土匪,明白了刚才的跌倒并不是他的无能,是土匪的一块石头砸在他的腿内弯的。
五魁扑过去把女人罩在了身下。
土匪嘿嘿地笑了:“小子你好腿功!”
五魁说:“你们不要抢她,她怎么能嫁给一个土匪呢?!你们捆了我去吧!”
土匪一脚把五魁踢倒了.却用手拍拍他的脸:“养活你个吃口货吗?”
五魁就势抓了匪手又扑过来,土匪再踢开去,五魁已流血满面,还是扑过来:土匪说:“是个死缠头!”举刀就砍下去。女人叫道:“不要杀他.我跟你们走是了!”落下来的刀一翻,刀背砸在五魁的长颈上。五魁就死一般地昏过去了。
死里逃生的接嫁人抬背着完整无损的嫁妆到了柳家,但接亲没有接回新娘.涌在柳家门前鸣放着三千头的鞭炮的众人,便立即放下挑竿.用脚把炮稔踩灭。柳掌柜怀里的水烟袋惊落在地.肥胖的稀落着头发的柳太太一声不响地从八仙桌上软溜下去.被人折腾了半日方才缓醒。那个少爷.戴着红花的新郎,倒是哈哈大笑而使众人目瞪口呆.笑声就很凄惨,很恐怖,慌得旁人拿不出什么言语去劝慰,正要附和着他的笑也笑上一笑,少
爷却把一位垂手伺立的接亲人一个耳刮接一个耳刮掮起来。柳家门里门外,顿时一片静寂,等少爷已返回东厢房里,众人还瓷着大气儿不敢出。
柳少爷的发凶理所当然,这位富豪家的孩子,并没有营养过剩的虚胖或贪食零嘴而赢孱不堪,魁伟的身体是鸡公寨最健壮的男人,有钱有力却新妻遭人抢夺,他没有失声痛哭,自然是进屋去抄了长杆猎槍,压上了沙弹和铁条,便又搭了高凳去取屋柱上吊着的竹笼。竹笼里存放着平日炸猎狐子和狼的用品,全是以鸡皮将炸药、铁砂和瓷片包皮裹成的炸弹。这炸弹放在狐狼出没之地,不知引诱了多少野物丧命,现在他脑子里构想着立即领人抄近道去截击土匪,将炸弹布置在他们需要经过的山路上,然后凭一杆猎槍打响,使土匪在爆炸声中丢下属于自己的新娘。但是,就在少爷双手卸下了竹笼从凳子上要下来的时候,凳子的一条腿却断了,少爷一趔趄,竹笼掉落,随之身子也跌下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就发生了。
众人闻声冲进屋去,柳少爷躺在血泊里,拉他,拉起来一放手他又躺下去,才发现少爷没了两条腿,那腿一条在门后,一条搁在桌面上。
柳家的噩耗沉重地打击了鸡公寨,五魁的老父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没能回来,就蹴在太陽映照的山墙根足足抽完一把烟叶末,叫着两个儿子,说:“揭了我炕上那页席吧,把五魁卷回来。”两个兄长没有说一句话,带了席和碾杆往遭劫的地方走了。
十五里外的山峁梁上,嗡嗡着一团 苍蝇,走近看了,有一节胖胖的断指,却没有五魁的尸体,两兄长好生疑惑,顺着坡道上踩倒的茅草寻下去,五魁正坐在那里,迷迷瞪瞪茫然四顾。
“五魁,五魁,你没有死?!”兄长喜欢地说。
五魁突然呜呜地哭起来了。
“你没有死,五魁,真的没死!”兄长以为五魁惊吓呆了。
五魁说:“新娘被抢走了,是从我手里抢走了的!”
兄长就拉五魁快回家去.说土匪要抢人,你五魁有什么办法?原本是十个五魁也该丢命了.你五魁却没死,回去喝些姜汤,蒙了被子睡一觉.一场恶梦也就过去了。但五魁偏说:“我要去找新娘!”
话说得坚决。兄长越发以为他是惊吓呆了,拿耳光打他,要打掉他的迷瞪来。五魁却疯了一般向兄长还击,红着双眼,挥舞拳头,兄长不能近身.遂抽手就跑,狼一样从窝岩跑上峁梁,大声说:“新娘是我背的.我把新娘丢了,我要把她找回来!”兄长在坡下气得大骂:”五魁.五魁,你这个呆头,那是你女人吗?!”
五魁并没有停下脚.他知道白风寨的方向,没死没活地跑,兄长的话他是听见了.只是喘着气在嘟叨:不是我女人,当然不是我女人.可这是一般的女人吗?嫁给柳家她是有福享的,却怎么能去做了土匪的婆子呢?
况且况且.五魁心里想,女人在和他一起滚下坡坎的时候,是那样地用身子绞着他.是那样地信任他,作为一个穷而丑的五魁.这还不够吗?即使自己不能被她信任,给她保护,却偏偏是她保护了自己,在土匪的刀口下争得自己一条活命,现在活得旺旺的五魁要是心没让狗吃,就不能不管这女人了!
五魁后悔不迭的是.那一阵里自己如果不逞英雄,不在女人面前得意,急急过了桥去又掀了桥板,土匪还能追上吗?而自作聪明地要到窝岩下?又那么自信地在岩下歇息,才导致了土匪追来,岂不是女人让自己交 给了土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