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离愤怒”,这个词是鲁迅爱用的。
直到昨夜我才明白它表达的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以前有个同学说他上幼儿园不久后被送去看医生,诊断出来说这孩子脑子转的太快,口头表达跟不上所以才会整天呜哩哇啦地讲没人听得懂的音节。送去医院里教这样孩子放慢思维速度的课,很快就正常了。大家都很惊讶,原来这孩子不是不会讲话。
看余华的小说也有这感觉,他想说的如火车一样呼啸着跑,你跟着他没法不快速的翻着书页,囫囵吞枣地把十八万字的小说在几个小时内看完。从这点上来评,余华的一气呵成是很令人佩服的。也因此会让人有“语言不好”的不满。因为来不及。
看他以前的小说都是这样被他拖着跑完全程,鼻涕眼泪的一边哭一边翻书页。这次我没有。可能因为事先有了很多想法。从lostpast那里看到他说:
“‘我一直觉得中华民族是一个奇妙的民族。几千年来这个民族所经历的苦难足以令数个民族都灭绝得干干净净,然而我们活下来了,而且一代又一代繁衍得非常好。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让我们活下来,现在我知道,是家庭,’余华说。
“当外部的世界残酷到无法让人承受时,就躲进那个温暖的家中寻求平衡。所以,中国人的家庭观念相当强,那些关于家庭伦理纲常的东西,被一代又一代地保留下来,‘假如连家庭都是残酷的,那么我写不下去。我不忍心。’”
当时看到觉得很激动,对阿对阿,所以中国人民很tough,经过那么多苦难,不像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动不动就忧郁就自杀,那么脆弱。
然后在豆瓣里看到书的简介里说:
《兄弟》是两个时代相遇以后产生的小说,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余华还说,“事实上,我是写到下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在写 作一部什么样的小说。作家都愿意去写作久远的故事,因为在久远的时代里更容易找到文学中最引人入胜的传奇性*。当我写到下部时,我突然发现今天的中国充满了 传奇性*,应该说是现实和传奇合二为一了。这是一个叙述者千载难逢的时代,只要写下了真实的现在,也就同时写下了持久的传奇。”
心中一动。这个角度有意思。把昨天的文革和今天的“繁荣”并排写,并相映照写它们相同之处!这个,太有意思了。
很自然的,我从一开始就在找故事里的寓言。
而且我在看到第116页,也就是在书里最煽情套眼泪的情节开始前停下来。开始翻看豆瓣上所有(十多篇)的《兄弟》书评。里面有一个转自《新京报》的评论,作者李敬泽。因为是唯一一篇比较有分量的评论,所以来回看了几遍,虽然是批评的,但是其中有一句话抓住了我:
“于是,他让宋凡平悲壮地死去,但是如果宋凡平不死呢?如果他不得不在漫漫黑夜中熬下去,那又会怎样?他是否能够依然保持那么好的风度,保持他的高贵 和洁净?就这个问题而言,死是容易的,活着是更难的,余华本来比任何人都更懂这个道理,但他却庸俗地采取最容易的办法,让他的人物一个个“悲壮”地死掉 ——— 如果悲壮是那么频繁发生的事,黑暗就根本不足以成为黑暗,如果我们对人性*之光明的信念是以回避“活着”为代价,那么这也不足以成为信念。”
也许因为中间的停顿,也许因为停顿期间看到的这些或轻描淡写或沉重或信誓旦旦向宋凡平学习或泪连连悲天悯人的温情。看后半部分的我,没有哭,但是愤怒一点点填满了我。愤怒之后有着深深的绝望,毛骨悚然的绝望。
故事中的人物越可怜,当时的情景越残酷,愤怒就越浓。我愤怒因为书中的人不愤怒,我愤怒因为看这书的这么多人都不愤怒。
德国二战后全民性*的反思和检讨中,有一条很让德国民众有负疚感,那就是,最恐怖的不是德国出了一个希特勒,最恐怖的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这种灭绝人性*的屠杀和清洗是罪恶的。最恐怖的是所有人都顺从的任其自流。。。最恐怖的是没有人愤怒。
而余华所说的家庭内部的善也相形见绌。就是因为这种个人自扫门前雪的自私才会放纵着家庭外的恶愈演愈烈。所有残酷事件发生之时,最好最好的人 也不过是偷偷的流些眼泪,偷偷的在私下说一句,“可怜啊” “他是好人”。让我想起以前那个记录“大河之死”的片子里说的民众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包皮青天”的身上。一种深植在历史文化里的无奈何,摊一摊手说小民 无用论。任人宰割,但求自保。
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连本能的反抗都没有?为什么对最基本的善和恶都没有概念?
如果说文革是特殊时期,人们已经被剥夺了思考的权力很多年,很乖的服从再服从,因为这样最容易,因为这样最不用自己负责。那么现在呢?
也许余华的话里因果是倒置了的,他所说的“几千年来这个民族所经历的”“足以令数个民族都灭绝得干干净净的苦难”之所以发生也许就源于这个文 化的明哲保身,这个民族的只关心家庭之内,而从不去为一个善字在邻人受难时搭把手。也许中华人民族的“奇妙”之处在于他能够演绎这些苦难,而且周而复始地 演绎下去。。。
十分期待《兄弟》(下)。十分想看余华如何写现在社会的畸形。
但又怕他真的写的太好而惹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