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博古文刊 · 萧红散文集
目录
位置: > 现代小说 > 萧红散文集 >

搬家

搬家!什么叫搬家?移了一个窝就是罢!

一辆马车,载了两个人,一个条箱,行李也在条箱里。车行在街口了,街车,行人道上的行人,店铺大玻璃窗里的“模特儿”……汽车驰过去了,别人的马车赶过我们急跑,马车上面似乎坐着一对情人,女人的卷发在帽沿外跳舞,男人的长臂没有什么用处一般,只为着一种表示,才遮住女人的背后。马车驰过去了,那一定是一对情人在兜风……只有我们是搬家。天空有水状的和雪融化春冰状的白云,我仰望着白云,风从我的耳边吹过,使我的耳朵鸣响。

到了:商市街××号。

他夹着条箱,我端着脸盆,通过很长的院子,在尽那头,第一下拉开门的是郎华,他说:“进去吧!”

“家”就这样的搬来,这就是“家”。

一个男孩,穿着一双很大的马靴,跑着跳着喊:“妈……我老师搬来啦!”

这就是他教武术的徒弟。

借来的那张铁床,从门也抬不进来,从窗也抬不进来。抬不进来,真的就要睡地板吗?光着身子睡吗?铺什么?

“老师,用斧子打吧。”穿长靴的孩子去找到一柄斧子。

铁床已经站起,塞在门口,正是想抬出去也不能够的时候,郎华就用斧子打,铁击打着铁发出震鸣,门顶的玻璃碎了两块,结果床搬进来了,光身子放在地板中央。又向房东借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郎华走了,说他去买水桶、菜刀、饭碗……

我的肚子因为冷,也许因为累,又在作痛。走到厨房去看,炉中的火熄了。未搬之前,也许什么人在烤火,所以炉中尚有木柈在燃。

铁床露着骨,玻璃窗渐渐结上冰来。下午了,陽光失去了暖力,风渐渐卷着沙泥来吹打窗子……用冷水擦着地板,擦着窗台……等到这一切做完,再没有别的事可做的时候,我感到手有点痛,脚也有点痛。

这里不象旅馆那样静,有狗叫,有鸡鸣……有人吵嚷。

把手放在铁炉板上也不能暖了,炉中连一颗火星也灭掉。肚子痛,要上床去躺一躺,哪里是床!冰一样的铁条,怎么敢去接近!

我饿了,冷了,我肚痛,郎华还不回来,有多么不耐烦!连一只表也没有,连时间也不知道。多么无趣,多么寂寞的家呀!我好象落下井的鸭子一般寂寞并且隔绝。肚痛,寒冷和饥饿伴着我,……什么家?简直是夜的广场,没有陽光,没有暖。

门扇大声哐啷哐啷地响,是郎华回来,他打开小水桶的盖给我看:小刀,筷子,碗,水壶,他把这些都摆出来,纸包里的白米也倒出来。

只要他在我身旁,饿也不难忍了,肚痛也轻了。买回来的草褥放在门外,我还不知道,我问他:

“是买的吗?”

“不是买的,是哪里来的!”

“钱,还剩多少?”

“还剩!怕是不够哩!”

等他买木柈回来,我就开始点火。站在火炉边,居然也和小主妇一样调着晚餐。油菜烧焦了,白米饭是半生就吃了,说它是粥,比粥还硬一点;说它是饭,比饭还粘一点。这是说我做了“妇人”,不做妇人,哪里会烧饭?不做妇人,哪里懂得烧饭?

晚上,房主人来时,大概是取着拜访先生的意义来的!房主人就是穿马靴那个孩子的父亲。

“我三姐来啦!”过一刻,那孩子又打门。

我一点也不能认识她。她说她在学校时每天差不多都看见我,不管在操场或是礼堂。我的名字她还记得很熟。

“也不过三年,就忘得这样厉害……你在哪一班?”我问。

“第九班。”

“第九班,和郭小娴一班吗?郭小娴每天打球,我倒认识她。”

“对啦,我也打篮球。”

但无论如何我也想不起来,坐在我对面的简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面孔。

“那个时候,你十几岁呢?”

“十五岁吧!”

“你太小啊,学校是多半不注意小同学的。”我想了一下,我笑了。

她卷皱的头发,挂胭脂的嘴,比我好象还大一点,因为回忆完全把我带回往昔的境地去。其实,我是二十二了,比起她来怕是已经老了。尤其是在蜡烛光里,假若有镜子让我照下,我一定惨败得比三十岁更老。

“三姐!你老师来啦。”

“我去学俄文。”她弟弟在外边一叫她,她就站起来说。

很爽快,完全是少女风度,长身材,细腰,闪出门去。

推荐阅读

中国哲学简史> 朱生豪情书全集> 今生今世> 中国哲学史大纲> 尝试集> 小英雄雨来> 孤独的小螃蟹> 空山灵雨> 林徽因建筑文集> 周作人散文集>

阅读分类导航

唐诗四大文学名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